甲午笔记bull流光二十四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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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词:

作者通过二十四节气,写到随季节不断生长的植物,动物,美丽而又令人伤感的爱情,在情感的河流中穿行,明月楼高,江湖路远,盘点时光留下的痕迹,喝拣尽寒枝不肯栖,但也是笑语嫣然,传一握温馨。

作者简介

张玉,女,年生,山西榆社人。中国作协会员。在省内外报刊发表诗歌、散文百余万字及部分小说,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年出版个人文集《北寨以北》。年6月,获晋中市文学奖;年8月,获山西省第九届文艺评论奖。年7月,获第三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年10月,获首届张爱玲文学奖提名奖。年2月,获攀枝花文学奖。

立春

春天是一年离散的开始。过了春节,就破五了,街道上红红的鞭炮残屑随风飕飕地飞去,在雪地里点成陈旧的梅花图。经年积存下来的陈旧气息被雪花无声覆盖,这雪洁白而柔软。雪雾似淡还浓,镜片或明或暗,我的视线只能达到十几米的地方。街道上有数不清的灯盏,灯光模糊如烟波荡漾,路过烙饼馆时,青葱的香味顺风向我飘来。我知道这家烙饼馆的风味很好,饼是金黄而焦脆,饼外摊一个鸡蛋,很嫩,有奇异的香气和口感。吃着感觉日子咔擦嚓地碎裂在口齿之间——不知不觉一年又开始了。老板睡眼惺忪地翻动着面饼,他从容而规整的动作仿佛重复了几个世纪,雪花卷起天空飞过大地,飞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这个年我过得不是很好,临近年关的时候,外公病重了。这病来势凶猛,他在床上,昏沉而无助,眼神迟钝。外婆端着水,一边喂他,一边问:“你知道谁来看你吗?”他吃力地转动眼珠,一一辨认床前的身影,有的认得出,有的认不出来,但是每一次,他都能很准确地认出我,他含糊地说:“小玉来了”,我的泪水滚下来。他已经认不清钟表上的数字,但是他能分辨出我送他的果粉的味道,他说:“这是小玉给我的,甜的。”

我是由四位祖父母抚养大的,我本能地喜爱苍老而沉厚的事物,那里面包含着智慧、博爱和宇宙的奥秘。我常希望父亲和母亲也像祖父母们一样仁慈、苍老,有那样柔软和善的目光,遗憾我总是失望,我父亲看着我永远都是嫌恶和憎恨,我母亲会刻毒地伤害我,他们会为数不清的鸡毛蒜皮对我大打出手,譬如刷牙多用了一杯水,洗头弄脏了沙发罩,感冒了吸溜鼻涕的声音太大等等。

挨过了打骂,我带着伤痕和青肿在外面游荡。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三角坪,有一条瘸腿的流浪狗,它沿着小巷子走动,每路过一户开门的人家,都会朝里张望,希冀获得食物和收留。有些小孩子会给它一点剩饭,也有的会追着它用石头砸,它轻捷地闪身躲开,用三条腿快速跑掉;这时它的那条瘸腿收缩在腹部,对逃离的速度完全不造成影响,我看着它,它和我对视,眼睛里有悲悯而明了的笑意。

其实与回忆相比,人更需要的是忘记,忘记是更深远而幽微的回忆。张三丰问徒孙:“你还能记得多少?”,张无忌回答:“忘得干干净净”。这忘记和回忆互为形影,很难说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本体;这就是红楼梦中白茫茫一片大地的干净,唯有这样,光明教主才能抵达最为纯净而宏大的太极。我站在外公的院子里,感应到无数杂乱纷沓的声音,有笔锋扫过砚台几不可闻的簌簌声,有棋子落入枰中清脆的当当声,有外婆絮絮的呢喃声和小姨的笑声,这些声音,不是忘记,不是回忆,是白驹过隙时那瞬间投在我心上的倒影,我看到,心里悲伤或欢喜,这就够了。

我抬头望着深黑的天空,雪花中竟然有模糊的月亮,这也许是我的错觉,它本不该在这里。雪中的月光像那些流动的影子一样,无迹可寻又无处不在,我在回忆和忘记中低下头去,我的悲和喜,怎么能对月亮提起。

雨水

其实我不喜欢“雨水”这两个字,它总让我有湿淋淋的感觉,而且初春的雨水太冷,里面夹着绵软的雪粒,不仅不清爽,而且滑腻粘稠。同样是春天的节气,“谷雨”就比它温暖而美丽。但是我知道,它是一年中很重要的时节,大地开始苏醒,天空渐低渐蓝,风开始流动,青草的气息开始升腾——是什么令我从梦中惊醒并难以入睡?穿过窗外清香的月色,我看到院子里的草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绿,这时候我和一株野草的距离只隔了一层月光。

又大又白的月亮下面,集聚着无边无垠的空茫,没有雨水,没有尘埃,文峰塔安静矗立,几只猫在楼顶嬉戏,发出诡秘的叫声,有一只白底黑斑的猫格外肥大,像我多年前深爱的那只,它在十年前的一个夜晚与我的青春一起走失,从此天各一方。

2月25日的子时三刻,我在电脑前信手点开一个音乐网站,随机播放的歌曲是《北京一夜》,陈升的声音哑而凉,正适合这暧昧不明的雨水世界;他说他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百花深处;他说他等待千年,城门却一直未开,那个人永远不会回来。我喜欢这首歌,喜欢歌中的老情人、绣花鞋,喜欢那几句京剧的花腔,还有……北京。

我记忆中的北京一夜是那样的,夜色中有烤鱼的味道,夹杂着苏烟的淡香,酒店的前台小姐妆容明艳,眼睛狭长如狐;路灯晕黄,道阻且长。我的裙子上一颗扣子忽然毫无征兆地滚落,在街道上发出铎铎的跳跃声——那是一颗硕大的扣子,白色半圆上蒙着一层黑色的皮革,泛着暖意。然而当我循声找去时,它却无影无踪。我不知道它遗失在哪里,是窨井中还是车轮下,总之它从我的裙摆上挣脱,固执地留在了北京,onenightinbeijing。当我在今年的此夜合上电脑,陈升的歌声飘渺远去,只剩下那颗扣子,孤独地躺在北京的雨水之中。

当北京成为背景

雨水变成鱼水

车流淌过西单

我站在曹雪芹的故居门口

匆匆看你一眼

黄叶村上空的乌鹊列队而行

我们逆旅于光阴

这是擦肩而过的时代

喝尽了糯米酒

我的眼泪落入你的眼睛

惊蛰

二月十二那天,我看见了一大丛一大丛的水草,翠绿中微微浮现一层鹅黄。在北方,这应该是最早的春天的信息,这时杏花还没有开,燕子还没有归来。水草是漂浮在小河里的,叶子小而圆,如一粒粒珍珠;河水清浅,水流柔缓,像一条绿色的丝带穿行在桥下,金色的阳光闪闪烁烁,在水草和卵石的珠子上跳跃,鱼在水里,鸟在天上,桥上有风,风中传来熟人的招呼:你回来啦?

是的,我回来了,我是回来看我的爷爷和奶奶。我在村头下了车,拐过一个弯,走过一座小石桥,就看到了爷爷的老屋。桥很小,也很简单,只有一个桥拱,如同一个微缩的桥梁模型。一座真正的桥梁如同脐带,连接着血脉与亲情,在我的回归中不断延伸。它又像一面琵琶,在落日下弹奏着往昔岁月的小令和长调。它从河水上涌起,最终归于道路,牵引着我的记忆。小桥两侧是远山的巨影和逼仄的田地,桥下河水清艳,水草摇曳,阳光从树叶间隙中细碎洒落,照亮了爷爷的眼睛,他微微上扬的古铜色脸庞对着太阳,犹如暮色中的老树。

我不由得笑起来,二十多年了,爷爷仍然像最初那样,在桥的另一端等待着我的归来。现在,我很少踏上这座小桥,尽管我的住所离这里只有短短几十公里。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出一千个不回家的理由,譬如生存压力、时间匆忙等等。然而,这些借口真是如此不可解决吗?我有多久没踏上这条通向祖父母的小桥了?如果套用余光中的话说,那就是:“乡愁是一座小桥,爷爷在那头,我在这头。”我似乎从未离开过它,在午夜低回的梦境中我总是穿越它回到往昔静谧的岁月。我又似乎早已不认识它,我不知道关于它的记忆是否可靠。它身下的河水从未停止流逝,这些河水其实也是光阴的一个注释,它们与桥梁一起,默默自渡,默默渡人,在无情岁月中传递亘古的温情。

年,我曾经陪同几个省城来的记者到我的村庄采风。他们对所见的一切感到新奇,他们对准土坯墙、低矮的石堰、玉米地中蔓生的豆角按动快门,其中也包括这条小河与河上的桥梁。有一个人对我说:“这座小桥十分天然,它跟河岸完全融为一体,没有任何过渡的痕迹,它完全是道路的一部分,如果忽略桥下的流水,谁也看不出它是一座桥……”我带着嘲弄和悲悯看着他的喋喋不休,我自然明白他所说的意思,这座桥委实太简单,没有花纹、没有弧度,桥拱用砖头砌成,桥面即道路。但是那又怎样?这种简单到粗陋的事物,真的有美感可言吗?即便它美,这美与村庄何益,与农人何干?我说一句煞风景的实话,底层的下里巴人,并不怎样需要美,换言之美在生活中并不弥足珍贵。我年少的时候,看到海子的诗:“是这样美丽动人的麦子,吐着芳香,站在高岗上”,我曾经为之感动。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我只能说海子的诗其实已经不是农人的后代之诗,他已经没法写出真正的家园和乡土,也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精神皈依;所以他才会自弃于世界。如果真正的农夫看到层层叠叠的金黄麦浪,他所注视的绝非它的形体之美和色彩之丽,而是其饱满和甘美,以及它们能够换取的微薄财富。我走过大江南北,看过无数或精致曲折或恢弘壮丽的桥梁,它们才是真正的艺术,我觉得那位记者如果仅看到桥上的风景,而忽视了简陋的桥梁下贫穷的流水,那么他的摄影便不能称为艺术。

这桥安静地卧着,它与我的父辈同龄,也在同步地衰老。它承载过多少歌声与欢笑、悲辛与凄怆?没有人知道。

我低头看着流动的河水,它变得更加闪烁,犹如泛起的泪光或穿梭的剪影。我听不懂它的语言,但我明白它的诉说。阳光更为金黄,春风更为悠长,桥梁中的岁月明灭可见。爷爷扯着我的衣袖,说:回家吧。

春分

春天的步子是沙沙地走过,有时清脆而迅捷,树叶青翠刮辣地努出来,花朵雪白放肆地轰然开放,都是一夜之间,看不见风和雨水的痕迹,清晨一开窗,满院花香又笑又叫地一哄而入,钻进没来得及叠的被子,又顺着床单的波纹溜到了地上;有时又绵软而拖沓,天气懒惰,阳光松散,柳絮漫无目的地飞,空气中充斥着香甜的飞尘,我在打印文档的间隙打了一个盹,醒来时打印机的纸张还没有出完,那个梦境却漫长无比,经历了一生一世,我怔怔地想着诸如“南柯”、“黄粱”一类的词语,心里涌起惆怅。春分的尾声中,我签约山西文学院,这算是一个新的开始,让我的生活有了一些动力。

这几天我在忻州,此地有两位著名文人的生活痕迹,其中之一是我喜欢的元好问。元好问的墓地有石虎、石羊和翁仲,它们安详、沉静而漠然,我仿佛觉得元好问也像它们一样就坐在枯草中,目光漫漶而无焦点,望着不可知的方向。八百年前他曾经路过我的家乡,在一个叫峡口的村子留下几句不怎么样的诗。人的一生,有无数的路过,路过人、路过事物、路过地方。有时候自己路过别人,有时候自己也是别的人和事物路过的山冈。在所有路过中,只有光阴永远相伴,从不离弃,然而我是多么希望能够摆脱它一会儿啊。

我对爱情曾经持悲观和怀疑,我不能信任整个世界,但我感动于《雁丘词》的荡气回肠,并心向往之。因为这首词,我喜欢元好问,他说的是一对生死相随的大雁,他写下这首词时年方弱冠。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两句写得真好。这问题不能问身陷其中的恋人,他们意乱情迷,不知生死;这问题也不能问俗世红尘中的饮食男女,他们行尸走肉,不懂得情感和人生。也许只有那双大雁才能配得上如此深情的词行。

在我为之神伤的漠漠陵园,暮色四合,光影渐深,但西方的天空还泛着一抹淡金的光泽,一行黑色的大鸟鼓翅飞向夕阳。我想那必定是元好问的大雁,我听见急促的振翼声和哀婉的鸣叫,金章宗泰和五年的深情和悲伤一刹那击中我的心脏。

我不能不想,那些暗夜和深情是否就是那双大雁?或是凄迷的雁丘才是爱的本相?我在这幽暗的时分凝视天空,我试图看清它们的翎毛、长喙和鼓翼穿越云天的身影。有人认为爱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它矫情而愚昧,毫无价值,但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当你真正经历过天南地北双飞客,并翼几回寒暑的境界,你才能说,我活过,我爱过,我不虚此生。

元好问在最为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邂逅那双大雁,它们决绝的忠贞必定冲击了他的青春时光。他将它们那深远而美丽的羽毛珍藏于词牌,付诸于人生。我们在追思他不仕蒙元的风骨时,不应忘记他埋葬大雁那一刻的绝望。当他提笔疾书: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后人将目击他化身为雁哀鸣于乱世的风云,他从麻黄而黯淡的纸上飞向泰和五年的落日。

也许他就是此时我在这里看到的雁行中的某一只。

清明

我在一幢写字楼的窗口看到一树繁花,它们色呈淡粉,有一点紫的光泽流动,我仿佛闻到一种略微清苦的香气,像未熟的水果、半旧的衣衫、贫寒人家的女孩,拘谨而羞涩。这是北中国的清明,最为孤独也是最为洁净的季节,一年中都不会有任何一天像它一样明澈美丽。枝头繁花似锦,却没有一只蝴蝶和蜜蜂,那些轻薄的昆虫不属于清和明,不属于这一树寂寞的花朵。

风吹下数不清的粉紫色花瓣,这是被肆意挥霍的情意,只有像我一样百无聊赖的人才会踩着落花叹息,望着北方之北等待——我曾经等待很多事物,譬如爱情、譬如机遇、譬如命运、譬如一列数据、一个航班、一个迟到的人……,这千万次的等待中,只有逝去的流年不曾落空。

抛去逝水流年,等待未尝是一件坏事,至少它让我学会享受孤独,孤独是护摩的起始,涅槃的源头。这花朵层层落下又层层飞起,它们细腻的清香随着清明的风排列组合出千万种气味,我分不清哪些是我记忆中的,哪些不是。我忽然有倾诉的欲望,举起手机拍下几张照片,并且发送,请大家辨认这种花朵是哪种树木的杰作,它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结果一位年长的朋友调侃我:“五谷不分,这是泡桐,焦裕禄在兰考种的就是这种树”。

是吗?我确实五谷不分,但我并不为此惭愧。我喜欢这树、这花,我喜欢孤独和寂寞,我走过桐花万里、软红十丈,我一路行来,带着一生的等待。或许有一天,我累了,我到此为止,于是停下来;但我不愿意,我希望自己永不放弃,我还没有绝望,我就不会停止。

二○一四,我希望这是我耽于安逸沉于泥犁的最后一年,这一年的清明节我邂逅一树桐花,它的气息令我清而且明。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这是爱与美的花,它开在清明的世界里。

名字一旦唱响

江湖就此沧桑

我穿过十万红尘

来到你的山岗

浔阳江头的旧客

梦见年少的高唐

有些话一定要到桃花落尽才能讲

那时节另一些柳絮飘过你我的长窗

你看文天祥踏遍江湖

也趟不过零丁洋

今夜的河流水声呜咽

是谁家铁骑踏破襄阳

我用一生春光

读你暗夜未央

谷雨

暮春时节总是令人伤感,花事荼蘼,人也软而懒,没有精神,我从衣柜里翻检出去年的几条裙子,只有一件深蓝色的连衣裙还可以穿,剩下的全部瘦了,这真是令人沮丧的发现——“四月是残酷的季节”,艾略特诚不欺我。

太原的小巷曲折悠长,这里有一家叫“五味道场”的饭馆,菜色风味很好,有细碎的热浪在桌椅间四下游走,嘈杂的声音在人群中穿梭,它们是俗世的热闹,闹得令人安静。天空灰蓝,有点沉,我想今晚会下雨,是这些荡也荡不开的红尘扶摇在天上,碰撞在一起,积聚为云雨,又落回尘埃。我吃了一碗皮蛋瘦肉粥,逛到影都附近,忽然就想看一场电影。

对于我来说,“同桌的你”是个很遥远且乏善可陈的回忆,但是高晓松的那首歌确实很唯美,再加上周冬雨单薄清秀的脸,我愿意为此消磨整个下午的时间。说实话这部电影拍得真是太糟糕了,bug随处可见:拙劣的情节、为了凸显时代背景而拼凑的几个热点事件、过于浓缩的一系列青春必修课,以及男女主角nozuonodie的十年。我想说这是一部烂片,我想说高晓松你这是欺诈和圈钱,我想说这跟小时代真是一丘之貉,狗不理的包子没有这么圆……可是我看着看着,泪流满面。我是一个乏味的人,从没有过轻松自由的青春,也没有过刻骨铭心的初恋,更没有过为一部电影哽咽失声,彻夜难眠;但是今天,是我这样放纵地痛哭在影院的包厢,在人近中年。

“我只给你五分钟当我男朋友。”

“英语考过四级之前的五分钟乘以四,因为我心情好所以加一分钟,这就是二十一分钟。”

“惩罚你,我只给你十三分钟当我男朋友。”

“跟我走,我把十四分钟换给你。”

这是影片的主线,是一次次跨世纪的流年纪事,是几组看似随心所欲的数字,合在一起是:,。

“我是林一,一无是处的林一,一败涂地的林一。”

“我们回不去了。”

是的,回不去了,我的落魄的青春,我的黑暗的时代,我的不曾开始便告结束的一败涂地的爱。

半夜的时候,我从梦中醒来,隔壁房间匀称的鼾声隔着板壁传过来,我推开窗子,天深黑,雨丝在路灯下宛如银星万点,它们是光阴的过客,它们的生生世世就是无休止的由水滴变成水汽再凝结为冰和水,从天而降然后再飞升入云。这多么像佛家的肉身成圣和堕入轮回?那是周小栀绝望的眼泪,她说:“哥哥……”

有一滴雨水落在我脸上。

这是今春最后一场雨。

谷雨的雨。

我总想再见你一面

在此之前我不会改变

我总想再许一个愿

今生不要说再见

我总想牵住那条线

念念复念念

立夏

这个季节是不平常的,它在刚刚开始就收到了异样的信息,气候乍暖还寒,粗粝中带着寒气的春风迟迟不肯离去,阴雨在榆社上空盘桓。我在机关楼上不辨寒暑的大理石空间中迟钝地捕捉风向的改变。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像候鸟飞翔在楼群的顶端,在气流的托举下纵情尖叫并俯瞰这个小城和小城中发生的一切。在这个庸俗的世界我曾经看见过闪耀的流星,它们华美而凌厉,但最终都会陨落。我在立夏日的晚上蜷在沙发里呆呆地看了几个小时的电视,黎明时分,我看到罗尼·奥沙利文沮丧的脸,从此我明白社会和人生并不需要天才,我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加功利、猥琐、不择手段才能配得上这伟大的时代。

比赛进行到第二阶段,塞尔比连扳6局,我明白大势已去。剩下的时间是煎熬和绝望中的希望,球杆击打的清脆的声音像有人在奏着离歌,在这季节更替的午夜悲伤地辗转,我披着被子努力感受克鲁斯堡的气息,我看到奥沙利文的孤独,破碎的声音响彻英伦,彩球像凋零的苹果一只一只落袋,岁月和锋芒如无边落木萧萧而下;这孤独是22只亚克力球的孤独叠加之总和,永世无解,它就是斯诺克本身。

我自然不能说塞尔比不对或不好,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他才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比赛还没有开始,人们已经认定了冠军,铺天盖地的新闻标题都是:“克鲁斯堡火箭升空,奥沙利文谱写斯诺克传奇”、“正图文直播火箭冲冠”……这种情况下塞尔比能够逆转乾坤,可以说是一个神迹。我只能说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结局,没有人知道奥沙利文的胜负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它象征我长久以来希望梦想成真的另一种人生,我需要这个梦想并希望沉浸其中永不醒来:那就是一个天才可否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可否凭一己之力斡旋时代指点风潮,以及上天赋予的一切到底可以支持他走到哪里?如果这些答案是肯定的,如果我可以驾驭风云奔向北方之北,我会毫不留恋地绝尘而去,清点我的村庄及河流并向它们谢幕致辞。并且因为洞悉一切,我再也不用做那些远行的梦,再也不用千百回梦到在进站口丢失了车票从而无法离开然后从梦中醒来,那些绝望的梦境不止一次让我感觉自己是一个赶不上时代火车的追梦人,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可以离开,我必定珍视车票和行李如同生命,从容冷静打点一切并且发誓永生永世不再归来。

没有人能够阻止日出东方,清晨的太阳嫣红如醉浮起在文峰园上空,我踏着一地露水去往单位,开始一天无意义的重复。街道中央有上学的少年骑着单车呼啸而过,我步行穿过一道光滑的桥梁,听到桥下的流水宛转呻吟,我想它们一定是受够了这个地方,所以在喋喋抱怨;我凝望流水中纠结的绿藻,它们细长的须子凌乱地在水中舒张,我知道它们一定冰冷而粘稠,它们在朝阳洒下的点点碎金中伸出手臂,一条条一片片,像鱼群一样跳跃。

这一天我一直浑浑噩噩,我翻出一本朋友送的发黄的旧书,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三十二开小开本,一个早已过气的不知名的作家,他说:“一颗扁圆的太阳前面,虎跳上那块灰色的石,走近那棵树。它抬一抬白的额,朝太阳很长地叫一声。它觉得这叫声很嘶哑,很没气力,就不再叫。它站着,靠着那棵树,还有一颗扁圆的太阳。”

小满

小满是夏日中最好的节令,我总是觉得,“小满”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那种柔嫩和美满,像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再细想一下,从暮春到盛夏,这几段一年中最好的时光,都很像年轻女子,从名字到体态,惟妙惟肖。

清明是那种多少有些寒素的贫家女儿,但是这寒素却不是人穷志短的样貌,是端庄中有些矜持的,董洁的冷清秋气韵类之,但又不完全一样;“浓淡由他冰雪中”的邢岫烟姑娘可谓神似了,但总少一点高标;这高标不是妙玉那种骨子里带着的倨傲,它似有若无,在水之湄,树之梢。花朵无声开放,春天韶华盛极,夏日就在后面悄悄提着裙裾要走上来了。

谷雨是娴静的美人,空谷无声,细雨润物,像大家闺秀,举手投足皆有法度,会不着痕迹地嘘寒问暖,眼角带着熨帖的笑意。这个时节里有布谷鸟在枝头啼叫“布谷、布谷”,这鸟儿婉转而圆润的鸣声穿行在春末的暖风中,冬小麦节节抽高,日子宁静而惬意。

立夏是泼辣的少妇,空中渐渐有了逼人的热浪,天气开始有了阴晴不定的意思,像善变的佳人,前一刻还笑语晏晏,转眼间就一脸怨怼,等你打叠起千百样精神来应对,她自己早就消了气,促狭地娇嗔着,令人神思迷乱。《水浒》中多有这样的女子,那种刮剌剌的市井风情,极富生命力,像潘金莲说的:“我与你拨火,只要一似火盆常热便好……”武二于是便焦躁起来。

而小满,我觉得应当是那种小家碧玉,体态是匀称的,苗条却不消瘦,丰满又不肥腻,是伶俐轻盈的女孩。皮肤也不是清明一样的素白、谷雨一样的淡粉,而是两颊带着红晕,一笑有两个酒窝的。她的手指拂过丁香,丁香就变紫了;扫过桑葚,桑葚就发乌了;桥下的水蓄得荡漾起来,一千只青蛙在阁阁地呱噪,叫声溅起无数涟漪,水边的垂柳婀娜摆动腰肢,带着得意。

端午节的清晨,我走了多步路,这是我今年第一次晨练,计步器上的绿色数字跳个不停,我一路缄默,与我同行的人,穿条纹短T,叮嘱我走快一些。走过二中,折回来,返到府西街,空气中流着夏天的气息,甜中微微发苦,这就是小满啊,河水满了,花事满了,风情也满了,我走得累了,回头一望,满眼的盛夏风物,轮廓美好而圆满。

芒种

永和是吕梁山的余脉,虽然属于临汾的辖区,但地质地貌与汾西谷地显然不同。零散的石窑分布在层峦叠嶂之间,有沉静的萧索。我是在山城小县长大的,对于这种小城镇有天然的熟悉和亲近。这里明显比榆社更为偏僻和贫穷,陈旧的街道上昏黄的灯光荡漾,路过的行人步调松散,毫无都市中行色匆匆的神态,走在这种地方,人心也变得慵懒而柔软。

永和的几个景点都有这种贫穷岁月特有的漫不经心的沧桑,例如永和关。我本来以为,永和关应该是一座雄伟的城楼,像山海关、雁门关一样,屹立山巅,俯瞰深谷,睥睨于乱世。结果不是,这里只是一个地处山坳中的古村落,有一些当年的繁华痕迹,见证着历史的变迁。比起人造的红军东征神话,我更愿意注目这里,看一下清末民初的风物——虽然它现在住的是一些二十一世纪的乡民,但房屋还是那些房屋,小巷还是那些小巷。看着这些阡陌,我还是会浮想百年前的那个黄河渡口,那群白氏族人,他们在山间耕作,在水畔摆渡,在此地生息,在彼岸歌唱。破损的石墙内,古老的庭院荒草离离。透过一格格窗棂向里张望,石炕上有青苔和黄土,仿佛隔着天涯。

沿着山路前行,左手是深谷中的黄河故道,右侧是万仞绝壁。正值盛夏,芒种时节,农田中的作物绿得如痴如醉,我们一行人大多穿着花色长裙,高跟鞋子走在土路上,呱嗒呱嗒的声音嘈嘈切切。我随着大家一路走过,看那绝壁上风蚀的空洞。那上面百孔千疮,空穴来风,排列组合为一幅幅光怪陆离的画卷。这种天成的巨型景观有一种排山倒海的力量,使人感觉到肉身的渺小,孙频的小说《碛口渡》中曾有过这样的描写,我认为那是全文中的点睛之笔,它传达一种思考:即在流浪之中,可见山河;红尘之上,还有光阴;生存之外,还有信仰。从宗教的角度而言,这一切都是成立的;因此我认为这部小说虽然粗糙,却是她的作品中最令我感动的一部;小说中的陈佩行茕然孑立,破碎流年令她失去了爱情、青春以及一切,但是她仍然有强悍的生命力,因为黄河无尽,所以岁月无穷。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摸一摸身边的频频,她细长冰冷的手指让我在这酷暑中感到宁静和清凉。

车过千重山,进入乾坤湾,沿路上山路险峻无比,坐在大巴上看不到公路的沿,感觉车在凌空行驶,我探头贴着玻璃往下看,看到车轮擦着护栏的边缘掠过。山峦的最高处即观景台,是城楼的样式,盘踞山巅俯瞰黄河。顺着山的褶皱移动镜头,但见天地苍茫,对面的山峰光线温暖,青色的山体上,依稀能看到几座零落矮小的房屋。波斯菊如火如荼,纤细的枝干,单薄的花瓣,看上去弱不禁风,但是开成一片自有它无可比拟的视觉冲击。

乾坤湾不是一个孤独的渡口,而是七道河湾的总和,黄河九曲回环,流到这里,沉缓下来,形成一帧天然的阴阳太极图,散发着神秘气息。这样的美,对游客有无形的诱惑。顺着山的褶皱移动镜头,但见天地苍茫,对面的山峰光线温暖,青色的山体上,依稀能看到几座零落矮小的房屋。山影和水光强大的气场让人感到格外安静。

我俯视脚下的黄河,这是我此生所见最为清澈的黄河,平缓的、翠绿色的黄河——它沿着浑圆的河湾转身而去。日光垂下千万盏白炽灯,映得湾中的孤岛更为沉静。没有波浪,没有涛声,黄河沉默不语,世界仿佛静止。同伴们纷纷拍照,我知道她们想要的是这水色,这山光,这万里长风,这蒸腾云泽,这水汽拂过发梢的颤栗,阳光洒在脸上的重量,这彼岸遥不可及的曼珠沙华。

夏至

从这里开始就是苦夏了。这节令真像是一首长调,繁丽中透出茫然。如果在这时读宋词,小满一定是明快的《采桑子》,夏至则是沉沉的《水龙吟》。郊外的原野苍绿无垠。山上是葱葱的马尾松,林带的边缘有泡桐,毛羽鲜丽的鸟儿一声声唱着慢板,在空翠的词牌中点出平仄。

风很干,而且热,这些漫无边际的风尘没有目的和方向,透着无奈。田野里是看不到头的玉米,我小的时候,常在玉米地里捉迷藏,无边的玉米林像巨大碧绿的钟罩,蝉鸣声声垂云而下。我沿着田埂行走,小路上刺绣着一丛丛野花,时严整时凌乱,末尾的收梢像星辰一样遥远。野苜蓿沿着我的裙子生长,在那些没完没了的夏天。

玉米是令人惆怅的作物,毕飞宇有一篇惊才绝艳的小说,名字就叫《玉米》,我认为那是中国当代乡土文学的扛鼎之作。谁不想像毕飞宇那样写呢?十年来我一直在梦中见到忧郁的玉米,她站在船头向不可知的未来驶去,把一件漂亮的毛衣丢在风里。

而我今天要去看的是另一株玉米,她也叫做玉米。在开往那个小村的中巴上,有一个三岔路口,我在那里下车,步行走进一个长满玉米的村庄,我知道我正在走入夏至的核心,在这巨大碧绿的天地中夏至已至。这玉米的森林中没有任何路标,我分别得到了一个豁着牙齿的老妇和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的指点。他们滞缓的笑容有暧昧不明的意味,对我说:过了这个弯的第三排头一家就是他们家,玉米就在那里。现在我真的感觉到从毕飞宇笔下透出的村庄的恶意,我看见龙葵和大云青象丑陋的民谣散满平原。我看到那棵玉米低下头,看着地下亮出牙齿的飞蝗。

我说了这么多,一点都没有重心,不着边际真是我的一贯风格。其实我想说的是一个名叫玉米的女人,不是田野中的作物,不是毕飞宇描画的人物,她是真实的存在。她是我的朋友,她真的叫作玉米。她的丈夫因病在去年逝世,今年,她又结婚了,嫁给自己的小叔,我是来参加她的婚礼。客观地说我和她交情不算太深,她丧偶之后,我们往来更少,我并不知道她对于这桩婚姻的态度究竟是欣喜还是无奈,我只是根据一个女人的直觉,唯心地伤感。

按我的判断和想象,我想说我悲悯这个故事中所有的生者和逝者,他们都存在于时间和空间之中,又游离于二者之外,他们的苦难和重负都深藏于这岁岁枯荣的玉米。她的丈夫,是个常年被病痛折磨的清秀男人;小叔却憨厚粗壮,兄弟俩有着截然不同的外貌和如出一辙的性格。而我的朋友玉米,她是个温顺、谦卑的女子,她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低头掠发的手指,指节粗大发白,我知道,这种手指是干过家务活的,它象征艰苦的家境和频繁的劳作。她选择这种兄终弟及的古老婚俗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没有人知道,我也不会向她问起。季节的变换就像飞鸟一掠而过不留下任何痕迹,进入贴着红喜字的大门时,我看到高绾云髻,着粉色婚纱的玉米。

小暑

太长高速公路两边都是高低起伏的丘陵,但是沿路景象并不是一成不变,越是接近长治,则山上黄土减少而大石增加,四处浓荫渐多。一场大雨过后,空气中雾泽蒸腾,如同一轴金绿山水。

我们住的是农家乐,一溜十间窑洞,窗户窄小,十分阴凉。院子十分宽阔,有一片圆形小草坪,上置一张石桌,然后是一道月洞门,另一侧种着几株果树,枝影婆娑;我看了一下,是苹果树。只是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很不方便,被窝里潮湿冰冷,山里夜寒,蜷缩着才能入睡。

第二天中午却日头毒辣,我没有带阳伞,回来的路上中了暑,头很痛,出着冷汗,脖子上的血管频频跳动,像要爆裂开。我努力深呼吸,想要出去上厕所,一出窑洞,热浪扑面而来,眼前一片花白,巨大的脱力感袭上来。所以说小暑未必比大暑凉快,小寒未必比大寒温暖——千万不要小看带“小”字的所有事物。同行者有人带了藿香正气胶囊,我吃了两粒,慢慢平复一些,下午没有去开会,静静躺了一会儿,拨了一个电话,果然不能打通,心里觉得辛酸,头更痛了。大约四点多钟,空气变得黏而沉,忽然起了一阵风,我起身去开窗,一道白色闪电忽然划过,片刻后雷声轰响。我站在窗前,听屋檐下雨水交迸争流,大珠小珠落玉盘;从前曾在白居易的诗中倾听,不意潞城的山雨,也令人细思心中无限事。

骤雨初歇,气温降了几度,晚上我已经好多了。老板娘在灶前烧水,用一口硕大无朋的铁锅,下面是柴禾,点燃了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有一枝柴开了花,爆出金色的长线,在无边的黑暗中印证光明的存在。孙频坐在一旁烤火,单薄的身影蜷在红红的火焰跟前,像一朵白色茶花;我还是浑身无力,回了屋子,一会儿,她跑回来说:“月亮出来了,好漂亮,是你最喜欢的黄月亮,我看了好大一会儿。”我推门出去,院落安静,苹果树摇曳的枝干将点点积水撒遍树下,有不知名的山鸟在啼鸣,一声一声格外深远。我抬头看着空中的圆月,那确是我最喜欢的那种月亮,圆而大,色作金黄,月中有清晰的黑点,依稀可见桂树的轮廓;仿佛不论千山万水,此生能共婵娟。我相信这种虔诚拜月的仪式可以洗脱罪孽、净化灵魂;我希望我对着月光祈祷,能实现今生所愿。

临行的前一天,我们在浊漳河中漂流,青山隐隐,逝水滔滔,在船舷外无言而过。我们的划船技术不佳,小艇在河水中打着转,在一条印痕上来回往复,激起浑浊的浪花;很久才掌握要领,让船顺流而下。这时刘镜圆的歌声破空响起:

“金啊金拉索,银啊银拉索

梢公你把舵搬哪,妹娃子上了船

啊喂也索,啊喂也索,将阿妹推过河”

歌声清亮,经过小块的田地,垄头上绿叶飞舞,间或有野鸭扑啦啦飞起,我知道它们有一个雅致的名字:“鹜”。它们彩色的毛羽在夕阳下闪闪生辉,这就是王勃说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王勃有王勃的寂寞,野鸭有野鸭的孤独,隔着千年,这孤鹜与落霞向他飞去,带着知音的漂泊。

大暑

世间有一座桥,或许没有人看见过它,但它存在于字里行间、眉间心上,它蜿蜒曲折,铺陈在浩浩汤汤的银河上,光阴之惊涛在桥下滚滚而来,人心之骇浪在桥下呼啸而去,这狂潮水深流急,风波险恶,埋葬了多少锦瑟流年。

幸好有桥梁,这桥梁华光闪烁,笑语嫣然,它在飞舞、尖叫,它说:上来吧,我们在这里。多少有情人在桥上相会,在月色下脉脉相对,携手无言——我说的,是鹊桥。

七夕的夜里,我在街上走过,21世纪的夏夜灯火辉煌,这是大暑,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天如火来水似银,然而热到荼蘼,这暑气也就有了一点强弩之末的意思。马路上到处都是散步和纳凉的人群,我转过街角,走到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上弦月远远尾随着我,它在路边的树梢上躲闪着,从树叶间向我窥视,我担心它失足落地,不知它摔在柏油路面会不会如冰盘乍破,溅起一地银光和清脆的声音。有一只不知名的黑色大鸟无声飞来,在一枝龙爪槐上空盘旋,令我想起曹孟德的诗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我抬头打量这只鸟,我想它也许正是一只乌鹊。它的轮廓在月色下变得柔和,毛羽的颜色更无从分辨,它是模糊的,但又怪异地呈现出一种清晰,我知道我这么说很矛盾,然而模糊与清晰都是它的表象,它是如银月色下的灰黑剪影,又是深黑夜幕中的银白流光,它对世界的中和与调剂,正从这模糊与清晰开始。曹孟德看到的乌鹊是不是我今天看到的这一只?也许根本不是,因为传说中这一天所有的乌鹊都被召唤去搭建鹊桥:岂能无意酬乌鹊,惟与蜘蛛乞巧丝,它们都在忙于成全一段绝望的恋歌,没有时间在我面前盘旋。

可是它真的不是一只乌鹊吗?当月亮升起,当水殿风满,乌鹊们漆黑的翎毛在天河水上无声书写出一道桥梁,数千年纠结的情事如长卷节节展开,星汉浩渺,而个人的爱情多么苍白短暂。当一只乌鹊在众多同类中抬起头颅注视着牵牛织女,那悲欢离合是否与它毫不相干?就算它是看客,面对一场几千年不变的单调演出,是否会有一点厌倦?所以它向我飞来。

其实最理想的鹊桥应该是这样,一梦醒来,新的一天已经开始,昨夜种种风流云散,譬如流星了无痕迹;最美丽的爱情也当如是,长久的等待与期盼只为了金风玉露相逢那一瞬间。每天夜里,我穿越文字的鹊桥远上北方,看似一路顺风,实则四顾茫茫——乌鹊无法像司南一样具备导航的功能和承载的意义,在误入歧途的情意中,鹊桥寸寸断裂,黑色的乌鹊嘶哑哀啼,毛羽凌乱;我只能相信,最聪明的那只乌鹊永远都不曾到达天河,它留在人世间,绕树而鸣,拣尽寒枝不肯栖。

秋风吹过之前

请你回顾他乡

河流呜咽

乌鹊低翔

是谁撷走我心中的丁香

它悄悄开放在三千弱水

彼岸之上

那些日子江湖路远

千里婵娟

明月楼高

疑是地上霜

今夜的月色每年只有一次

你要不要仔细打点行囊?

记得带上手指、红线和蜜糖

你看那鹊桥左右十面埋伏

天衣和银梭穿过扶桑

你在远方

我从未怀疑你的生命会比时代更长

关山万里

给我一句诗行

立秋

月亮在盂兰节的窗外放射光芒,这是今年最美丽的天象之一,他们说,今夜有最大最圆的月亮。这需要无数个因素的叠加:比如清爽的天气、恰巧的日子、配合默契的天体运行周期、以及拜月者一点隐秘的心情……如此,我们才能踏入这诡丽的旅行。

这是个怀旧的时代,像这样的夜晚适合看老电影。比如《倩女幽魂》,宁采臣就是在今天的盂兰盆会上邂逅聂小倩的画像,从而堕入情网。老版的港片,无论是人面还是情节都比今天的要有个性,鲜明饱满许多。王祖贤的五官或许有些粗糙,线条也生硬,但是极有风情,她眼神迷离,眼角有微妙的弧度,据说因她眉目浓翠,徐克特意要求素面演出,完全无妆,不知是真是假。但她确实是最适宜这种扮相,清丽中有妖魅气,特别贴合“小倩”这个名字。

聂小倩伸足入水,月色如霜雪,双足亦如霜雪,宁采臣有瞬间的失神,她脚踝上的金铃发出低低的声音,不清脆,却充满蛊惑,当张国荣颤抖的手指握住这只玉足,命运的水妖在波光下露出神秘的微笑,我想这个镜头一定有什么魔力以至于牢牢生根在我十余年的记忆。重新看到这里时,我吁出一口长气。是的,我喜欢聂小倩,我希望能够像她那样,肆无忌惮地去做那些事——爱,爱我的人;害,害我的人;我想要白衣蹁跹在深黑的夜晚,脚趾挑动池水,金铃摇着月光,让生活瞬间脱离生活,并就此逃之夭夭。我也喜欢宁采臣,他清秀的脸和悸动的眼神,以及纠结的手指下暗藏的情欲……

当般若波罗蜜之音轰然响起,月光下的逃亡行将结束,他们彼此凝望的双眼中有无后悔?如果时光倒流,宁采臣会不会重新蹈险来到兰若寺?重临那些生命中的疼痛、绝望、恐怖和分别时撕心裂肺的悲伤?

我只知道我还会。我会赤足踏入我生命中每一池秋水,爱上那个一生无缘的人,所谓性格决定命运,世事难料,只能如是。我看不见盂兰盆会,听不见罗刹之音,辨不清浮世飞逃的方向,我只能将目光移至窗外,凝神细看月亮的重心聚焦在某一个遥远的点。

其实这悬于中天的月亮,正是我内心的盂兰胜会,它比中元节的河灯更为明亮、艳丽,你可以看着它,那些复杂微妙的光影在无休止地排列、组合、叠加、递减……我在其中踬踣,时刻都会与另一个我狭路相逢,她们或风雅或粗俗,或温柔或凶悍,或宽厚或刻薄,但是她们毫无疑问都是我,正是这些纷纭繁杂的庞大的自我群体,激发我生命深处的潮汐之洄流。那么多暗黑的伤痕在月色下狰狞浮现,我只有仰首向着月亮祈求,祈求它给我更为圆满的结局,更为明亮的光芒,让我在月色下得到内心的安宁。

十年前我在北寨以北夜读张锐锋的《月亮》,当时我并不能完全领悟他的表达,而今天,我在漫长而艰苦的语言闭关中慢慢明白,这些文字正是张锐锋的月亮,照耀他的隐秘心情,引领他大踏步后退。而正如那月光下所有纤毫毕现的往事一样,银光中的行走让我心思空明。一旦皓月当空,像写作中横空出世的感叹号,像书法中缠丝交错的飞白,迷金错彩的光芒发出无声的轰鸣,让我惊醒在斗转星移的中元之夜。

处暑

天气晴好的黄昏和夜晚,滨河公园的小广场里挤满了人,不仅是这里,还有路边稍大一点的空地、居民区略宽一点的巷子,都像煮饺子一样,翻腾着一群中老年妇女。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就是广场舞,它正在风靡这个时代,每一寸空旷都有可能成为大妈们的露天舞池,她们踏着音乐摇摆在风中。

我是一个极端迷恋歌舞的人,也许因为自身缺乏天赋,我对所有能歌善舞的人们怀有由衷的敬意。我相信那是远比我的特长即读书写作更为原始而本真的存在,是伟大的艺术,需要有巨大的激情和能量才能承载。每一个时代都有传奇的舞者,洛神作凌波微步,梅妃拟惊鸿照影,她们带着三生三世的愿望翩跹起舞,这是生命的绝唱。

在我的思维中,舞确是适合在大自然中跳的,譬如洛神御波,梅妃踏花,然而在这滚滚红尘中,这些女子清冷的影子多么格格不入——换言之,一个人的舞蹈是孤独的。后来杨玉环作霓裳羽衣舞争宠斗艳,也要借助明月光辉才能博得帝王垂青。杨妃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懂得老去的君王已不再愿意耗费心力去欣赏寂寞的独舞,她所作的霓裳羽衣之舞,是美轮美奂的大型歌舞,有千百条手臂,亿万缕青丝,将斯明月光,踏作地上霜;那些朱唇和玉足凌乱横陈的时候,上阳宫中的江采蘋便只能残妆和泪湿红绡了——还是盛大的狂欢让人安逸啊。人多势众,从者如云,实打实的红尘总是令人心满意足。

可我还是有点感到怪异,高雅的舞蹈什么时候变成了全民健身操了呢?像东北二人转一样,转眼就松松垮垮吊儿郎当地占领了闹市街头?

然而大妈们并不思考这些无意义的问题,她们在热火朝天地跳着,乐此不疲地跳着。她们顽固地把自己舞动成一幅幅充满生机的背景,配以繁花密叶、配以朝云晚霞、配以晨钟暮鼓、配以河流上宛若巨大彩虹的桥梁,她们肆无忌惮地占领着这个小城的视野,如此强势,如此夸张。

这是一种有别于我一贯认知的生命之舞:谈不上美,不能说好,没有人文意义,没有审美高度,但是它热烈、积极、强悍,它本身就是生命力,就是艺术,它只在意它自己的存在。就像所有中国特色的事物一样,这个时代诞生了广场舞,它随心所欲,漫漶流淌,它席卷街道,横行看台,它像炎热的气浪一样冲击着日渐懒惰、封闭的现代社会,冲击着阴郁、寂寞的现代生活,从这一点上说,它是积极向上的。我从这些杂乱无章的舞步中看到一个正在消失的世界,而她们正在试图将之重建。

一整个夏天我都在看着她们,现在已经入秋了,但是暑热还没结束。处暑,这个名字令我思索,处是终止的意思吗?那么处暑就是意味着暑气的彻底消散?那么随着寒意来袭,这些喧闹的舞蹈也将销声匿迹吗?那些笨拙的脚步,那些臃肿的腰肢,那些烟火味十足的葳蕤的姿态,都要回归斗室吗?这让我失望,像一个人面对倏忽来去的无数个夏天。

白露

手机旺旺响起的时候,我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午睡的梦魇将这种叮咚声曲解为门铃的声音。然后我恍惚中觉得自己起身去开门,看到外公从门外走进来。我万分惊喜,因为他卧床不起已经有两个月了;我大声问:“姥爷,你好了?”他不语,这时楼上传来防盗门阖上的巨大声响,我从梦中醒来。眼前空空如也,没有门,没有风,没有外公;一切只不过是我的一个白日之梦。

我怔怔地发呆,忽然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我想是不是外公真的走了,他来找我告别?恐惧倏然笼罩了正午的炎热,我的心冰凉,我摸索着手机想打个电话,可是手指哆嗦得拨不出去,我大口喘气,过了一会儿,没有电话进来,没有任何人通知我不好的消息,我略微安定,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透过泪水,我看到墙壁的白色深而且空茫,窗外投来的光线尖利刺眼,仿佛它们正在艰难地相互刺探、渗入。白露横江,太阳在黄经度垂天而立,北中国白昼日短,夜晚渐长,天秋好个凉……我怎样才能抵挡这水银泻地的秋意?

外公的病势越来越沉重,本来就清瘦的脸彻底凹陷,每天昏睡的时间逐渐加长,我妈妈姐妹几个商量过,医院;他在那里有所好转,我在太原工作的三妹也赶去看他,我们围在病床前,听他模糊的呓语,他似乎在叫人的名字,妹妹问他:你想谁?他嘴唇翕动着,我们听不清楚,妹妹猜度着问:想我二姨?他说不;我三姨?他说不;想我姥姥吗?不。他嗫嚅着,费力地吐出音节:“驰驰。”——驰驰是我舅舅的小儿子,他万千宠爱的小孙子。我不再说话,我似乎看到冥冥中的死神之翼在病房恶浊的空气里隐约呈现,与我心头沉重的伤感一同振翅而起。如果他告别世界即可与另一个世界中更亲爱的人聚首,我想我可以接受这结局,但是事实不是这样,对老人而言,他们最为珍爱的人和事都在此岸,不可摆渡。清醒的时候,他和我说话,他说他老了,他说:“你爷爷比我还大一岁。”我纠正他:“我爷爷比你大四岁,今年八十四了。”他喟叹着:“都老了,活不了多长了。”我心里的沙塔轰然坍塌,似乎灵魂瞬间失去了支撑点,心碎成灰,碎成阳光中无方向无目的无形质的尘灰。

他出院之后,我隔几天去看看他,渐深渐冷的夜里,我独自走过凤台路,街道空旷,适宜回忆。我想到我生命中这与他重叠的三十多年,起始点在一九八一年的白露时节。往事如年轮缓慢旋转于时光的丛林,它比夜色更深更冷……白露横江,似乎有一座隐形的桥梁指引我寻找童年,寻找爱与温暖,这是个令人伤感的隐喻。往事不可追,但是总有回忆如吉光片羽——但是,与秋天同样让我感受寒意的是,我的外公已经连回忆亦将失去。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岁月和流光、那些爱与恨,它们在他的大脑中逐步消失。他不再记得我的工作单位,不再记得外婆的生肖,分不清儿媳和女儿;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她(他)为什么来看他?他的大脑在迟钝地运转,为简单的问题苦苦思索,他丢失的,不仅仅是回忆,更是归途,是生前到死后这漫长的隧道中,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而我的外婆,她似乎已经麻木,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去,端来半碗蛋羹,准备喂给老伴。外公的长期卧床耗尽了她的精神,她整齐浓密的发丝变得凌乱而灰败,像寒风中瑟缩的鸟巢;她的眼睛变得浑浊,视线散漫,没有焦点。我明白,这就是那个如秋凉般步步紧逼的谜底:我的几位祖父母,终有一天会永远离去。从温暖开始,从爱开始,从记忆开始,一点一滴,如丝剥茧,将我彻底遗弃。

我陷入更深的痛苦和迷茫,那些我深爱的人和事,那些令我悲苦愁恨的红尘与弱水,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当时光荏苒离去,当现在成为过去,即使我们都现世安稳,也完全可能,相忘于江湖。或者——我依然爱你,你却已经,将我忘记。

秋分

秋分的涵义在二妹归来的这一天得到演绎。在此之前我知道,秋分是一年中昼夜平分的2天之一,与它遥遥相对的是春分,它们相呼相应,像两粒规整的纽扣镶嵌在四季腰间,中间隔着酷暑和隆冬——但它们显然更为安详,更为符合流光的特质。有一个词叫做平分秋色,在这个时节说来意味深长,它的内涵和外延让我想到很多神秘遥远的事物,譬如命运、譬如人生、譬如存在……譬如我的两个妹妹。

我的二妹和三妹是一对双胞胎,她们不仅相貌上相似度极高,而且在二十岁之前,人生的轨迹也是完全重合。可以说在她们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她们一直互为形影,她们打量着对方,像临水照花,她们从镜花水月间窥探着自己遥远的过去和未来。错综复杂的DNA因子凸显为如此简单明了的外在,一览无遗。她们可以互相交换衣服、作业、使用对方的身份证,甚至连免冠照都只要一个人去照就够了。我羡慕她们,从我有记忆开始,她们就像一个整体,像家族的浓荫中羽状复叶对称的两侧,像古代仕女头顶的双鬟云髻,有形而上的完美;不像我,是大树上孤零零旁逸斜出的一枝。

二十岁之后,她们的人生开始各自裂变、延展,最终呈现出不同的姿态。我的三妹一路平稳,读书和求职都十分顺利,毕业后进入烟草行业——这个传说中暴利的垄断国企,有着优厚的薪水和清闲的环境。而我的二妹,历经许多波折,现在北上京城,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在都市车水马龙的红尘中采编自己和别人的故事。这可以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从我个人来讲,我很难判断这两者孰高孰低,她们无疑各有优劣,安逸者不一定不会空虚寂寞,漂泊者未见得不能实现个人抱负;但是在我的亲友中,或说在社会对女性角色的认定和期待中,三妹更为符合约定俗成的价值观。于是渐渐地,她们性格中的差异也像深海中的藻一样慢慢浮现出来,三妹更为开朗,有一种混沌的大气;二妹则内敛沉郁,平静的面容下暗流涌动。

这一切在今年的十一长假得到一个收官,二妹的个人问题有了一个很好的归宿,在2年多的北漂中,她意外收获了一份美好的感情,与至今仍在相亲的三妹相比,她的情路真是一帆风顺。这是她28岁的人生中第一个男友,我希望也是最后一个,照我看来这个希望很有可能落实,因为他们已经开始筹备未来的婚姻;我感到由衷地喜悦——现代社会已经很少能遇到这种能够由初恋直接进入婚姻的爱情,这几乎可以说是个奇迹。她的男友斯文俊秀,谈吐沉静有礼,又不失年轻人的活泼;他久居平原,对我们这小小山城有天然的好奇,他跟我们爬山,喝羊肉汤,忙得不亦乐乎,得到亲友们一致的喜爱和赞扬。二妹消瘦的脸颊焕发出光泽,显得莹润而饱满。她把这可爱的男孩带回来,也带回这几年在外的辛酸和甜蜜;那些浩荡的光阴沉淀在他们的眼睛里,一大片波光潋滟。我对她说这个男孩很好,她的眼光很好,她羞涩地笑着,眉间有少见的轻松惬意,她说是啊,这两年总算没有白过。

我想这也许就是秋分的秘密,一个关于平衡、关于永恒、关于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秘密。我愿意相信,每一片树叶,无论是枝头招展的,还是零落于泥的,也无论是青翠的,还是枯黄的,都有着自己的命运轨迹,那些温暖的河流、那些清爽的秋风,都是它们内心的倒影,它们纷纷扬扬,联翩飞舞,活在自己的幸福里。

寒露

寒露的尾声中,我乘车去往一个地方。出发之前,去还是不去令我很是犹豫。人生行走到而立之后,喜悦和甜蜜都成了深藏于地底的矿脉,要艰难挖掘才能看到隐隐的金色,如同海市蜃楼,遥不可及。只有庸俗刻板的日复一日才是生活的常态。我早已习惯了不对任何事物抱有过高期待,当隐忍克制成为血液中的一部分,白露就成了寒露。

长途客车一路向北,建南汽车站是我熟极而流的终点站,一条一条或陌生或亲切的街道,我又来到太原的核心,汇入人流。那么多身着秋装的人们匆匆来去,手插进风衣的兜,皱着眉头,我随着他们的步伐穿过马路,感觉自己被这潮水一样的人群吞噬、消化,得以隐藏,消失在阳光寒冷的黄昏。

我曾经和一个人一起坐车,坐车当然很简单,高速公路上的隧道,黑暗中无法坦然,他说过了这个隧道,就快回到榆社了。我听到车轮下飞快奔驰的道路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是限速带,一声声撞击,有时是五言,有时是七言。伴奏是风声,背景是光线,我在此后的多年中竭力告诉自己,我没有错,错的是时间。这样的时间在我生命的隧道中一闪而逝,是车辙永远无法触及的明天。

为什么会爱上一条道路?而不是道路彼端的目的地?我想如果这条道路通往我心中不可言说的激情和梦想,如果这激情和梦想有诸多不确定性像一场梦幻泡影,如果这梦幻泡影如露如电不可追寻,那么行走的意义便高于抵达的意义,这条道路本身就是一道神谕。

黄渤和徐峥飞驰在路上,他们复杂漫长的三千公里猎艳之旅以更加复杂漫长的平行纪事点滴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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