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故事玛格丽特的秘密中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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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林海想到了身在巴黎的我,他立刻查出了我的E-mail地址,在键盘上给我敲了一封电子邮件。

  邮件的内容,就是他最近两天遭遇的事情,从前天晚上林海进入西洋美术馆,晕倒后被锁在厕所里,然后救出了画中的玛格丽特,再到现在所面临的种种谜团和困惑,全都写在了邮件里。

  林海写完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其实他也很想知道我在巴黎的进展。

  下午只上了一堂课,他就离开学校,急匆匆地赶回了老屋。

  打开老屋的房门,却没有见到玛格丽特,林海的心跳立刻加快了,里间依然没有她的踪影,而桌子上的午饭已经吃完了。

  难道她已经被诺查丹玛斯抓走了?

  不,林海紧紧捂着胸口,心脏几乎都要跳出嗓子了,他大声地叫了起来:“Margueritte!Margueritte!”

  “我在上面。”

  阁楼上传来了玛格丽特的声音,总算让林海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赶紧爬上了阁楼,果然见到了玛格丽特,她正站在小木床上,把头探出了老虎窗。林海也爬到了老虎窗边上,和她一起看着窗外的天空,轻声地问:“为什么到阁楼上来?”

  “我想看看天空,我记得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过天空了。”

  玛格丽特的眼睛盯着蓝天,不停地深呼吸,似乎就连屋顶上的瓦片也是芬芳的。

  他们并排着站在窗口,狭窄的窗户里只能容纳两个人的脑袋,他们的头发几乎紧紧贴在一起。林海轻轻叹了一声:“是啊,你已经在油画里被关了四百多年了。”

  “我想飞——我想获得自由,这是我从小的梦想。”

  林海点了点头,他能理解玛格丽特的忧伤,从小生在帝王家也自有烦恼,被关在密室里四百多年,更是人间所没有的痛苦。

  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整天关在这间老屋里,和被囚禁在油画里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我害怕——”

  “害怕什么?是诺查丹玛斯吗?玛格丽特,看着我的眼睛。”

  玛格丽特果然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林海想要给她以安全感,诚恳地说:“我会保护你的,永远保护你!”

  “那好吧,我们现在就出发!”

  几分钟后,林海带着玛格丽特离开了,老屋。

  这一回玛格丽特终于被人们发现了,但她用一块纱巾蒙着脸庞,所以没有人看出她是外国人,但她那身四百多年前的“奇装异服”,确实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林海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她带到了淮海路上。首先要去的当然是服装店了,每个女人都喜欢买衣服,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当然也不例外。在路上她就看中了一幅服装广告,那是个穿着牛仔裤的金发女郎。林海很快帮她买到了这套衣服,当玛格丽特走出试衣间,林海几乎已经认不出她了,那身宫廷服饰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格子棉布衬衫和牛仔裤。

  玛格丽特很喜欢这身衣服,在镜子前照了好一会儿,看来这是女人的天性啊。这套衣服立刻激起了她购物的欲望,她是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从来不用考虑钱袋子的问题,便拉着林海冲进了商场里。这架势让林海心惊肉跳了起来,难道今天要成为她的ATM了吗?

  幸好林海已经带好了信用卡,虽然只是个大学生,但法语是中国市场上稀缺的语种,法文翻译往往能赚到更多的钱,最近一年来林海常在外边打工,帮人家翻译法文合同,所以也积攒了不少外快。

  对于来自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来说,上海就宛如一个外星球的天堂,幸好昨晚已经在电视里见识过了,但还是有许多东西看不明白,需要林海来为她解释。更要命的是,林海的信用卡里很快就烧掉了四位数,玛格丽特又买了好几套衣服和鞋子,当然也有女孩子的内衣,从头到脚把自己“武装”了起来——看来她已经成为一个21世纪的女人了。

  然后他们拎着大包小包,跑到红房子西餐厅吃了一顿晚饭,虽然林海并不喜欢西餐,但很适合玛格丽特的“法国胃”。

  晚餐后她又拉着林海在淮海路上走了起来,这条路上的洋人多如牛毛,再加上她已经完全改变了形象,不会再有人盯着她看了。

  这是上海的夜晚,所有的灯光都亮了起来,玛格丽特仰头看着这花花世界,周围时尚的小资男女们涌过,仿佛回到了梦幻般的“圣巴托罗缪之夜”。

  就当林海也有些得意忘形的时候,玛格丽特忽然抓紧了他的手腕,在他耳边颤抖着说:“天哪,他来了。”

  林海一下子没听明白:“谁来了?”

  “他——诺查丹玛斯!”

  这个四百多年前的名字,如利箭般射在了林海耳朵里,让背后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赶紧回头向四周张望,在这上海的夜色里,攒动着无数个人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根本就分辨不清楚。

  林海颤抖着问:“他在哪里?”

  “我感觉到他的呼吸了——就藏在我们身后的人群里。”

  “可我看不到他!”

  “诺查丹玛斯是永远不死的幽灵,你当然看不到他。”玛格丽特紧紧抓着林海的手,快步向前面走去,“快点,我们快点走。”

  他们手拉着手,就像是两只被猎人追杀的兔子似的,慌不择路地在人群中穿梭着,不时撞到别人的身上,周围响起好几句抱怨声。

  玛格丽特一边跑一边喘着气说:“诺查丹玛斯可能会伪装成某个普通人的面孔,所以你要小心身边每一个人。”

  无数张面孔从眼前闪过,黑夜的淮海路上时而灯光璀璨,时而又被阴影覆盖,在林海慌乱的视线里,似乎每个人都有可能是诺查丹玛斯,或者说每个人的眼睛后面,都可能隐藏着一双幽灵的目光。

  不行,林海觉得人越多的地方,越是有可能碰到诺查丹玛斯,他拉着玛格丽特转到一条小马路上。这里的人明显少了许多,光线也暗了不少,马路两边的梧桐树影婆娑,夜色里发出沙沙的风声。

  虽然脱离了人群,但林海的恐惧感并没有减弱,他觉得在每个阴暗的角落里,都暗藏着杀机。他着急地想要拦出租车,但这个时候空车很少,他们又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只能向老屋的方向步行而去。

  没走多远林海就冒了汗,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他回头看了看黑暗的街道,再看看玛格丽特苍白的脸庞,忽然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场永远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晚上10点,他们气喘吁吁地回到了老屋。刚关上房门,玛格丽特就背靠在门后,大口地呼吸起来。林海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然后在她耳边说:“没事的,有我在你身边,就不会让诺查丹玛斯来伤害你。”

  玛格丽特点了点头,扑到桌边喝了一大口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格子衬衫、牛仔裤和耐克鞋,茫然地说:“我是不是变成另一个人了?”

  “不,在我的眼睛里,你永远都是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

  “林海……”

  但她随即又沉默了,盯着林海的眼睛,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

  玛格丽特犹豫了好一会儿,忽然捂着嘴巴说:“林海,我想你还是快点离开我吧。”

  “为什么?”

  林海一下子靠近了她,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如此忧伤,就像油画里见到的那样。

  “没有什么原因,你离开我吧,这是为了你好。”

  “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还是你很讨厌我?”

  玛格丽特立刻摇了摇头:“不,我非常感谢你给我的帮助,是你把我从油画里解救了出来,你是我的恩人,我永远永远感谢你。”

  “你不说出原因,我绝不会离开你。”

  她又沉默了片刻,老屋里的气氛令人窒息,直到她把原因说了出来:“林海,如果你现在不离开我的话,我想你可能会死的。”

  “死?”林海颤抖着说出了这个可怕的字眼,他摇了摇头,“你是说——如果我继续和你在一起,那我就会死?”

  “没错。我想诺查丹玛斯已经发现我们了,他一定会来抓走我的,到时候你恐怕会死于非命。”

  林海的嘴唇有些发紫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死?”

  “因为我已经回忆起来了——这不是我第一次逃出密室。”

  “不是第一次逃出来?什么意思?”

  “过去我也曾经逃出过密室,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过一个年轻的美术学院学生,他在半夜里闯进了巴黎圣路易博物馆,把我从油画里救了出来。”

  玛格丽特的回答让林海非常惊讶,他怔了怔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不起,我刚刚才回忆起来。因为诺查丹玛斯不允许我回忆,他总是强迫我忘记所有的往事,让我永远都守在密室里。”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歉疚,痛苦地低下了头。林海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安慰着她说:“你说当年你被救了出来,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说过我已经在密室里忘记了时间,我记不清那是哪一年了,我只记得那个夜晚,年轻的大学生带我逃出了博物馆,他将我藏在巴黎一个楼顶的房间里,每天都来给我送吃的东西。就这样过了七天,他的脸每天都在消瘦,似乎有个幽灵附在他身上。直到第七天的夜晚,他打开顶楼的窗户,微笑着跳了出去……”

  说到这里她已经有些哽咽了,林海也感到后背一阵发毛,但他还是尽量克制着说:“如果你觉得回忆太痛苦,那就别再说下去了。”

  “让我说下去吧,那个美术学院的学生就这样死了,然后诺查丹玛斯就出现了,就是他害死了那个无辜的年轻人。诺查丹玛斯将我带回了博物馆,重新把我关进那间密室里。他警告我说,所有帮助我逃出去的人,都会在几天内死去,谁都无法幸免。”

  “这就是拯救你的代价?”

  林海忽然摊开了自己的左手,那行红色的“Aidermoi”像伤疤一样仍未褪色。他嘴里喃喃地重复着“Aidermoi’,然后摇着头轻声说:“谁救了你,谁就会死,那么说我就快死了——那谁来救救我呢?”

  最后那两个单词,仍然是“Aidermoi”。

  玛格丽特颤抖着低下了头,连说了好几遍:“Excusez-moi.”

  这个词的意思是“对不起”,但林海摇了摇头说:“你不用说对不起,我绝不会怨恨你的。这一切都因为我自己,因为我在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你。”

  “你说什么?”

  玛格丽特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你”。

  此刻,林海想到的是十年前的那个正午,就在这间充满了过期颜料味的老屋里,少年的他偷偷地爬上了阁楼,看到了那幅玛格丽特的画像。

  从那个阳光照射着灰尘的正午起,所有的一切就都已经注定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每个人都无法抗拒的宿命。

  林海的表情不再恐惧了,他恢复了镇定说:“玛格丽特,你相信命运吗?是命运让我们在此相遇的。”

  然后,林海把自己十年前在老屋阁楼上所见的那一幕,告诉了玛格丽特。

  她的眼睛里立刻掠过了一丝奇怪的东西:“你说在十年以前,就在这间屋子的阁楼上,你见到过我的画像?”

  “是的,那幅画像很小,大概只有美术馆里那幅油画的三分之一,看起来就像个相框似的,但画像里肯定是你的面孔,我想那应该是临摹的吧。”

  “为什么那幅画现在没有了?”

  “我也不知道。”

  林海又想起了父亲对他说的话,难道自己真的是梦游吗?难道眼前的一切也都是幻觉吗?

  但玛格丽特的眼神却有些不一样,她抬头看着天花板,上面就是那小阁楼。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是的,我们是命中注定要相遇的,命运注定了我要被囚禁四百年,也注定了我要在四百年之后遇到你。”

  “四百年……四百年……那是多少次轮回啊。”

  玛格丽特忽然放低了声音:“林海,你看着我的眼睛——”

  瞬间,林海像是中了咒语似的,直盯着那双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他原以为那只是画里才会有的眼睛,人间哪来的这样的尤物呢?

  她继续柔声说:“在你第一次进入美术馆,来到我的油画前面时,我就从密室的镜子里发现了你——这是一面透明的镜子,可以看见外面那些欣赏油画的人。在你看着油画里的我的同时,我也在密室里看着镜中的你。其实在那个瞬间,我们是在互相凝视着对方,我可以感受到你的心跳,感受到你的呼吸,感受到你内心的颤抖。”

  “我听懂了:对我来说,你是画中人,而对你来说,我是镜中人。当画中人面对着镜中人,当我林海面对着你玛格丽特——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林海,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们似曾相识,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了。”玛格丽特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可是我又想不起你是谁,我只能忧伤地看着镜子里的你。”

  “这就是我在美术馆里见到你,发现油画里的玛格丽特是如此忧伤的原因吧?”

  “对,我想命中注定你要遇见我,那么我就必须要向你求救,把我从密室里救出去。”

  林海又一次摊开了左手,看着那行红色的“Aidermoi”,这是因为她意念的力量吧,当一个人或幽灵渴望自由的时候,那是谁都无法阻拦的。他点了点头:“你的呼救成功了,我几乎每晚都会梦到你,你让我夜不能寐,最终你把我召唤到了美术馆里,让我闯人密室来解救你。”

  “是的,当那个美术馆的黑夜,你奇迹般地第二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感到了你目光里的欲望,也似乎看到了自由的希望,我相信你一定会帮助我的,也只有你能够帮助我。因为我知道镜子的秘密——只有某个来自人间的年轻男子,在某个寂静的深夜里,才有可能把我从油画里带出去。以上任何一个条件都不能少,否则我就无法逃脱囚笼。”

  “果然是一个奇迹。”

  玛格丽特像是感恩似的低下了头,喃喃地说:“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许那是我们的前生,我就已经认识了你——在那一世里我们有过某种特殊的、刻骨铭心的关系。”

  “前世?”

  林海的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难道自己的前世竟是他——那个在四百年前的巴黎被斩首的男人,他失去了自己的头颅,却被深爱着他的女子所埋葬。

  一刹那间,他仿佛回到了巴黎血腥的夜晚,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变了样,阴暗的天色中响彻着丧钟,四周高耸着古老的楼房,在这以断头台着称的广场上,他正等待着情人的到来,带走他即将落地的人头。

  他才是“爱人的头颅”?

  玛格丽特又仰头看着他说:“我让你害怕了吗?”

  “不,你让我快疯了。”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话。你一定很累吧?那就早点休息吧。”她喝了一大口水,坐在床上说,“我也很累了。”

  林海点了点头说:“今晚诺查丹玛斯会找到这里吗?不,我不能让他进来伤害你。”

  于是,他先去检查了一下房门,在门后插上了一根铁门闩,就算有人把锁撬开也休想进门。林海又把所有的窗户都关死了,再用木棍或铁条卡在窗后面以防万一,就差用木条把窗户封起来了。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把桌子移到门后顶住,这样诺查丹玛斯就进不来了吧?他默默地问自己,也许这只是心里自我安慰吧。

  玛格丽特看着他所做的一切,神情却更加忧伤了,仿佛是猎物落人了陷阱,只有乖乖地等待猎人的宰杀。

  在互道了“Bonnenuit”(法语:晚安)之后,林海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匆匆爬上了阁楼。

  但是,林海发现老虎窗还开着呢,他赶紧把老虎窗关紧了,插上了里面的插销,他不敢看外面的月色,索性用旧报纸把窗玻璃堵了起来。

  闭上眼睛,躺在小木床上,林海不敢想今晚发生的事,似乎诺查丹玛斯随时都会敲响他的房门……

  年4月12日巴黎

  这里是巴黎的清晨,昨夜的雨淅淅沥沥打在窗户上,到现在都没有停的迹象。在伏尔泰大学历史系顶楼的这间屋子里,我正在窗边眺望着静谧的校园,整个巴黎仿佛进八了上海的梅雨季节,永远沉浸在朦胧的烟雨之中。

  本来今天想去协和广场和香榭丽舍大街,但法国4月的天气打乱了我的计划,只能窝在传说闹鬼的古老房子里,挨过这大好的巴黎之春了。早上于力没来找我,我一个人去楼下的餐厅吃了早饭,法国人的英语水平和我一样惨不忍“听”,倒是打哑语更能理解彼此的意思。

  于力和奥尔良教授还在一起研究羊皮书吧,被困在屋子里的我闲着没事,索性打开我的笔记本电脑,插上房间里的电话线上网了。

  上网第一件事当然是开电子邮箱,几天没上线,收到了十几封新邮件,其中大半都是垃圾邮件,但其中有一封E-mail吸引了我的眼球,因为发件人是林海。

  我立刻打开了林海的E-mail,他在邮件的正文里写了好几百字,把他最近几天来的离奇经历全都告诉了我。

  看完这封来自国内的E-mail,我面对着笔记本显示屏沉默了许久——林海说他又一次进入了西洋美术馆,结果油画里的玛格丽特居然逃了出来,他带着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回到了老屋,而且还有一个叫诺查丹玛斯的幽灵,可能随时都威胁着他。

  就在我离开上海后的几十个小时内,竟然在他身上发生了这么多“奇迹”,这是真的吗?因为我确信: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小说家才能编出的故事。

  然而,林海毫无疑问地认定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他亲眼目睹、亲耳所闻的亲身经历。尽管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些经历在外人看来是多么不可思议,以至于会把他当做精神病人或妄想狂。

  玛格丽特从油画里逃了出来?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当然是这一点,如果发生了这种重大的事件,新闻媒体一定会报道的。对,只要查一查新闻不就知道了吗?我赶紧进入了国内一家新闻网站,搜索着关于西洋美术馆的新闻,很快就查到了好几条相同的新闻标题——《玛格丽特王后奇异失踪,法国名画遭遇“变形记”》

  新闻的正文是这样的——

  本报讯:4月11日,在本市西洋美术馆举行的“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发生一桩怪事,陈列于珍品展览室的16世纪法国宫廷名画《玛格丽特》出现奇异变形。原画的主人公为16世纪法国著名的玛格丽特王后,但在11日上午,西洋美术馆工作人员意外发现《玛格丽特》油画中的主人公不翼而飞了!油画中间本来应该是玛格丽特的位置,竞变成了一团黑色,而这团黑色图案的外沿,正好是原来油画里玛格丽特的轮廓,看起来就好像玛格丽特从油画里走了出去,原来的位置上只剩下一片黑色的阴影。西洋美术馆馆长对此事件表示不可思议,称这是世界美术史上绝无仅有的名画“变脸”案例。有关专家正在对该油画进行深入研究,目前尚无法得出合理的解释。本报将对名画“变脸事件”继续深入报道。

  看完这条令人难以置信的新闻,我足足怔了好几分钟,有许多媒体都报道了这条新闻,现在甚至都成为学术界研究的热点了。

  难道林海在E-mail里说的都是真的?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玛格丽特,真从油画里跑了出来,现在就躲在林海家的老屋里?

  我离开了笔记本显示屏,来到窗前看着巴黎的阴郁天空,不知现在的上海是什么天气?打开窗户听着窗外的雨声,我深呼吸了几口,在我最近几年的写作经历中,曾经遇到过好几次不可思议的神秘事件,但这一次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我甚至从来没听说过“画中幽灵”的说法。不知该怎样回复林海,我在房间里不停地踱着步,直到中午时分于力的到来。

  于力带着我去餐厅吃中饭,看到我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试探着问:“你不高兴了?是不是因为我没有陪你出去玩?”

  虽然我心里确实有这种不快,但更主要是因为上午收到的E-mall,我摇了摇头说:“不,这件事与你无关。”

  于力显然已经饿了,他一边大口吃着牛排,一边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事?”

  但我并没有回答于力,我不想让他知道那边发生的事情,这件事实在太复杂了,绝不能让太多的人卷进去。

  我说过我不喜欢西餐,但于力早已习惯了欧洲的生活,他熟练地用刀叉吃着半生不熟的牛肉,越看越像茹毛饮血的古高卢人了。我只能要了一份意大利面条,用这据说是马可·波罗从中国元朝带回来的食物填补我的中国胃。

  吃完以后我们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忽然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于力,你相信世界上有幽灵吗?”

  “幽灵……”于力显然被我的话吓坏了,“你什么意思?”

  “我现在在想一个问题,一个人能不能穿越四百年的时光,通过某种媒介抵达另一个时空呢?”

  “你是说时空旅行吗?”

  “不,我只是在说一种现象,假设这种现象真的存在。”

  于力忽然点了一支烟,蓝色的轻烟缠绕着他光光的脑袋,似乎里面正在转动着轴承,他皱着眉头说:“对不起,我想不出来。你为什么问这些问题,是不是和羊皮书有关?”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我转过头看了看餐厅外面,巴黎的阴雨依然下个不停,不时有法国小MM从雨中穿梭而过,是该把那个问题说出来的时候了,“于力,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有什么需要就说吧,我们不是情同手足的朋友吗?”

  “请为我查一幅油画,是16世纪法国宫廷画家的作品,名字叫《玛格丽特》,画中人物是当时法国的玛格丽特公主。”

  “玛格丽特公主?也就是大仲马笔下的玛戈王后吗?”

  “对,就是她。”

  “那可是法国历史上一个有名的人物啊,她是凯萨琳王太后的女儿,查理九世与亨利三世的妹妹,还是波旁王朝开创者亨利四世的王后。”于力忽然暖昧地笑了一下,“玛格丽特以生活放荡而着称,但她与德·拉莫尔之间绝望的爱情,却令后世无数法国女孩子流泪。”

  “这些我都知道,现在我要查的,是那幅名叫《玛格丽特》的油画,这幅画的作者不详,但我猜应该是亨利三世时代的宫廷画家吧,这幅画收藏在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目前正在中国展览。”

  但我并没有告诉于力,这幅油画目前所遭遇的“变形记”。

  “既然是圣路易博物馆收藏的16世纪宫廷油画,那一定是历史上的名画了,我们伏尔泰大学的艺术资料库里一定有记载的,我可以帮你查一查。”

  “那太好了!可奥尔良教授那边呢?”

  “今天下午奥尔良教授出去查资料了,因为羊皮书里有一些文字很难解读,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破译出来,所以教授去了里昂的一所研究院,他需要那里收藏的一些中世纪文书,来和羊皮书进行比对,期望解读出剩余的文字。”

  然后,于力带着我去了伏尔泰大学的艺术资料库,那是一栋全新的三层楼房,具有后现代的风格,与周围19世纪的建筑显得极不协调。

  这里收藏了从古埃及到当代,绝大多数艺术品的详细资料,在这里寻找一幅油画,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于力和我一起从电脑里查,在资料库的搜索系统里,换了十几个关键词,每次都跳出上百条信息。就这样我们用了足足一个下午,终于查到了关于油画《玛格丽特》的记载。

  于力把这段法文翻译成中文读给我听——

  油画《玛格丽特》,大约完成于公元年。作者不详,疑为法国亨利三世时代某宫廷画家。此画很早即流出宫廷,据记载在法国大革命之前,此画一直被法国南方某家族收藏。罗伯斯庇尔掌权时期,因该家族属于保王党,参与过南方的王党叛乱,遭到了革命派的镇压。油画《玛格丽特》因此被政府没收,后来成为拿破仑皇帝的私人收藏品,悬挂在枫丹白露宫,据传此画深受约瑟芬皇后的喜爱。年,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流放大西洋圣赫勒拿岛,此画成为复辟的法国波旁王室的藏品。年,七月王朝取代波旁王朝,此画又被新国王路易—菲利浦收藏。年,法兰西第二帝国建立,此画被拿破仑三世收藏。年,巴黎公社起义,此画流出宫廷,由圣路易博物馆收藏至今。

  听完这段话我沉默了许久,点着头说:“原来这幅画的流传如此曲折,连拿破仑的约瑟芬皇后都喜欢它。”

  “嗯,这里还有一幅图片呢。”

  原来电脑里还储存着油画《玛格丽特》的资料图片,虽然电脑里的图片不是很大,但足够我看清油画里的玛格丽特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脸。

  我和于力都把头凑到了电脑屏幕前,看着玛格丽特正襟危坐在油画中。大概过了几十秒,我忽然长出一口气说:“果然是人间尤物,怪不得有三位法国国王为她而折腰啊。”

  这时于力的眼神忽然诡异了起来,冷冷地说:“我觉得这幅画有些怪。”

  “怪在哪里?”

  “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敏感的直觉。也许是我跟着奥尔良教授太久了,整天面对着一些古代的文书和艺术品,于是产生了某种心灵感应吧。”于力的脑袋在灯下发亮发光,似乎正在激烈地思考着什么,“在这幅画里头,似乎隐藏着某个秘密。”

  “秘密?你怎么知道的?”

  于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了我的眼睛一会儿:“你为什么要查这幅画?难道它和羊皮书有关吗?”

  这句话一下子问倒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只能支支吾吾地说:“不,我不知道。”

  还好于力没有继续追问,他又看了看电脑说:“好了,艺术资料库里关于这幅画的内容只有这些了,我们走吧。”

  晚饭还是在学校的餐厅,对这里的西餐我已经完全厌恶了。我向于力打听附近有没有中餐店,于力的回答是附近有几家中餐店,但里面的菜做得比国内的盒饭还低级,而价钱相当于上海的三星级酒店。这立刻就打消了我出去吃中餐的欲望,只能陪于力一起啃半生不熟的牛肉。

  像受刑一样吃完了这顿晚餐,我看着外面绵绵的巴黎夜雨,忽然想到了某个名字,于是我回过头犹豫着说:“于力,你听说过这个人吗?诺查丹玛斯……”

  “诺查丹玛斯?当然,我还写过一篇关于他的论文呢。诺查丹玛斯是16世纪法国著名的预言家,他写过一本叫《诸世纪》的书,据说准确地预言了历史上的许多重大事件。”

  “你认为这可能吗?我是指预言未来的能力。”

  于力又皱起了眉头:“你这个问题真的很难让我回答,因为我们在评价所谓的预言时,首先要做两件事:一是判断记载预言的资料的真伪性;二是确认该预言产生的时代。如果所谓的预言是后人伪造的,那当然就毫无意义了。”

  “那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是不是伪造的呢?”

  “《诸世纪》肯定有一个最初的版本,这个版本的预言得到了后人的证实。但后来出现了许多伪造的《诸世纪》,或者假托诺查丹玛斯之名的预言书。其中有许多很恶劣的人,他们根据自己的需要任意篡改原文,希望利用诺查丹玛斯预言家的声望,来为某些集团策划的阴谋服务。”

  我摇了摇头:“怎么又牵扯到阴谋论了?”

  “举个例子吧,希特勒就对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很重视,据说是因为臭名昭着的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的夫人,她读到了一首诺查丹玛斯的四行诗,引起了戈培尔和希特勒的浓厚的兴趣。二战时期,德军飞机撒下大量据称是诺查丹玛斯的预言诗,告诉人们诺查丹玛斯早就预言到了德国的胜利。其实,这些所谓的诺查丹玛斯的预言诗,全都是纳粹德国伪造出来的,为的是对法国人进行心理战。”

  “我还是不明白,诺查丹玛斯是一个真正的预言家,还是一个骗子呢?或者是某个拥有魔法的巫师,是在黑暗中永生不死的幽灵?”

  “谁都无法轻易否定诺查丹玛斯,也都无法轻易肯定诺查丹玛斯。”

  这时餐厅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只剩下我和于力两个中国人。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我突然问道:“所谓‘预言’,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诺查丹玛斯预言某人会在某时死去,他就在预言某人死去的那个时间,秘密实施魔法使那个人死亡,这样他的预言不就‘应验’了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比如说我预言你下一分钟要倒霉,因为我已经准备在下一分钟打你一拳。”但于力随即摇了摇头,“但这也不对,《诸世纪》中的绝大多数预言,基本上都是在诺查丹玛斯死后才实现的,难道他还能够在死后干预历史吗?”

  “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死过——他本来就不是与我们相同的人类,而是一个拥有魔法的异种!他永生不死,冷酷无情,永远徘徊在人界与地狱之间,数百年不断干预人类历史,以符合他的惊世预言?”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失控了,这让我显得很尴尬,也使我们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

  于力一直在摇头,他的脑袋在餐厅的灯光下越发亮了:“你说的仅仅只是一种可能性,即假设世界上真的存在幽灵。但如果从哲学的意义上去理解,你会有新的发现。”

  “对不起,我刚才有些激动了,你把你的理解都说出来吧。”

  “永远的现在——”于力显然已经过了深思熟虑,“你相信永远的现在吗?爱因斯坦承认永远的现在,古代东方和西方的神秘主义者们,也同样相信永远的现在。”

  虽然只提醒了一句话,但我的脑子似乎在瞬间开窍了:“如果说‘现在’是永远的,那么我们现在坐在这个餐厅里,不论时间向前进行了多久,都有可能重新回到这里,因为有一个‘永远的现在’存在。那么对于未来而言,同样也有一个‘永远的现在’。也就是说:过去,现在,未来可能同时存在。”

  “对,相互平行运行的,可以选择的多种可能性的未来,就是多元宇宙的概念。”

  突然,我想到了万里之外的林海,他所见到的四百多年前的玛格丽特,难道也是某个“永远的现在”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油画就是一个多元宇宙,玛格丽特可以从中选择自己的未来——天哪,这样的假设太大胆了,以至于我根本就不敢说出口。

  于力没有注意到我内心的变化,他继续说道:“虽然,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志,都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从客观世界的进程来说,却有一个数学上的概率问题,再结合到所谓的神秘预言,就很难一下子解释清楚了。”

  “但至少可以提供一个思维的方向。”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走到窗边看着夜色中的校园,外面的雨水正飞溅到玻璃上,“谢谢你,于力,今天为我解答那么多问题。我们走吧。”

  临别时于力好像还有什么话,但终究没有说出来,便匆匆地跑进了雨幕中。

  我顶着雨一路小跑,回到了古老的历史系大楼,整栋大楼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外面的雨声和脚下的木板声交织在一起,陪伴我回到了顶楼的房间里,这是许多恐怖片导演惯常使用的伎俩。

  不知道此时此刻,在万里之外的中国,林海和他的玛格丽特正在做什么。

  年4月13日上海

  诺查丹玛斯没有来。

  在一片清晨的幽光里,林海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老虎窗的格子,还有窗外飞过的几只鸽子。

  “我还活着!”

  林海轻声地对自己说。他用力地深呼吸了几口,感觉就像从坟墓中重生一样。

  他悄悄打开阁楼的门向下看去,只见玛格丽特已换上一身白色的睡裙,正抱着自己的膝盖,像只虾似的蜷缩在床上。

  老屋的卧室里充满了暖昧的晨曦,如瀑布般倾泻在玛格丽特的身上,她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间,黑色的长发覆盖了脸庞,睡裙底下只露出一双白白的脚丫。林海揉了揉眼睛,仿佛玛格丽特从油画变成了黑白照片。

  林海小心地走下阁楼,来到玛格丽特身边,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说:“你怎么了?”

  她乖乖地任由林海抚摸着,直到她缓缓抬起头来,睁大着那双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楚楚可怜地说:“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玛格丽特盯着他的眼睛,嘴唇嚅动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小时,哪一分钟,我们将不能在一起——我会被重新关进油画,而你则会失去生命。”

  这话说得如此辛酸,立刻让林海也战栗了一下,他连忙摇了摇头说:“不,诺查丹玛斯不会来的,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你死了。”

  林海的心又凉了半截,但他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喃喃地说:“玛格丽特,只要你还在,我就不会死。”

  与其说这句话是说给玛格丽特听的,不如说是他给自己壮胆的。

  玛格丽特终于下了床,看了看窗外说:“你真的还活着吗?”

  “当然,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林海又检查了一下门窗,然后跑出门去买早点和午饭了。

  回来后他们默默地吃完了早饭,因为林海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吃完后他一句话都没说,背起包就要去学校了。

  玛格丽特忽然从后面拉住了他,林海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轻声说:“放开我吧,下午我一定回来,请相信我。”

  沉默了半分钟,玛格丽特终于放开了手,林海匆匆地走出了老屋。

  在去学校的路上,林海心里一直都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结束,不知道诺查丹玛斯何时会出现,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而死。

  就算那个可怕的幽灵不再出现,就算能够侥幸逃过一劫,那玛格丽特又该怎么办?她不可能永远都被“老屋藏娇”,林海感到自己就像个无助的落水者,只能随着漩涡而慢慢沉没。

  如果现在还有希望的话,那就是那卷羊皮书——假定藏在老虎窗下的羊皮书,和十年前阁楼上的画像存在某种关系,那么一旦解读出羊皮书的内容,就可以知道更多的线索,比如关于玛格丽特的疑问,还有神秘的老屋和阁楼。

  对,目前最大的希望不在林海这边,而是在欧洲大陆另一头的巴黎,是那位被他寄予了厚望的作家,不知道他在那边的情况如何?昨天林海已经发过E-mail了,但愿那边已经看到了,再不行就给巴黎那边打手机吧,别管什么国际长途的电话费了。

  就这么天马行空地想着,林海已经到了大学校园里。糟糕,上午第一节课已经迟到了,他急冲冲地向教学楼跑去。在路过学校的小礼堂门口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小礼堂是50年代建造的苏联式房子,林海猜想它和图书馆该是同一个人设计出来的吧。这里曾经是大学举办重大活动的场所,但随着大学规模的扩大,新的大礼堂和学校剧场相继落成,这里就冷清了许多,渐渐被许多人遗忘了。

  此刻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小礼堂的边门敞开着,里面露出来微暗的光线。既然已经迟到了,索性就到里面去看看吧。林海悄悄走进了边门,只见小礼堂里空空荡荡的,地上还积了很多灰尘。

  他在寻找那幅画——老天保佑,那幅画还在,依然挂在墙上。

  这才是林海走进小礼堂的原因,因为这幅画是他爷爷的作品。

  油画高高地挂在墙上,足有两米多长,一米多高。画里是一片金色的麦田,有个中年农妇坐在田埂上,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孩。

  这幅画的名字叫《母亲》。

  林海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经被爷爷带到学校里来,爷爷特意带他来到小礼堂,让他看看这幅画,爷爷还饶有深意地说:“多看看,不要忘了她。”

  大概是爷爷要让小林海记住死去的妈妈吧。

  爷爷从20世纪50年代起,就是这所大学的美术系老师,他说自己是个不成功的画家,只能一辈子做个默默无闻的教书匠。爷爷在年画的这幅画,当时足足花了半年时间,其中有三个月是在农村下放劳动。他显然是受到了农妇的启发,才有了这幅名为《母亲》的大幅油画。因为意识形态的原因,当时的校长很喜欢这幅画,便在小礼堂落成的时候,把这幅画挂在这里作为装饰,这一挂就是漫长的五十年,直到它渐渐地被人遗忘,而当年画画的人早已作古了。

  虽然这幅画充满了那个时代的意识形态,但画中金色的麦田还是给人一种视觉的震撼力,那种浓墨重彩竞有点凡·高的感觉。面中的女主人公朴实而健美,这样的母亲是否象征了中国农村无穷的生命力?

  每个人都可以对一幅画有自己的解读。

  林海轻轻叹了一声,告别了爷爷留下来的画,离开了寂静的小礼堂。

  上午的课是温格老师的,这还是林海第一次在温格老师的课上迟到。下课后温格想要来问一问他,但林海却躲避似的逃开了,因为他心里全都乱了,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特别怕自己会说漏了嘴,把玛格丽特泄露出去。

  午饭吃完以后,他马上就回到了寝室里,准备把一些生活用品带回老屋去。当他把那些东西往自己背包里面塞时,忽然在包里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原来是一张没有文字标志的碟片。

  林海这才想了起来,在第一次去西洋美术馆的那天晚上,他在图书馆外遇到了一个黑衣男人,结果意外地得到了这张DVD。

  里面有电影《玛戈王后》,还有最后那段玛格丽特的话。

  是的,前几天林海忽略了这个细节,一直让这张DVD躺在自己随身背的包里。这张DVD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黑衣男子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

  再放一遍看看吧!林海立刻带着这张神秘的DVD到了学生会,这里有间活动室是可以放碟片的。趁着中午这里没有人的机会,他赶紧把DVD放进了机器里。

  电视机屏幕上果然出现了电影《玛戈王后》的画面,林海为了抓紧时间,按着遥控器的快进键,很快就让这部两个多小时的电影放完了。

  当电影《玛戈王后》片尾的演职员表结束后,DVD已经放到了尽头,屏幕上并没有出现玛格丽特。

  这是怎么回事?林海又把片子倒回去放了一段,还是没有出现玛格丽特。电影结束片子也就结束了,这张DVD总共就这么点容量。他又看了片子的花絮部分,还是没有出现真正的玛格丽特,只是一张普通的电影碟片而已。

  当初那个在DVD里向他求救的玛格丽特到哪里去了?

  林海一下子有些懵了,到现在耳边似乎还嗡嗡地响着那句话:“Aidermoi!”

  他低头摊开了左手掌心,“Aidermot”依然像个耻辱的伤疤刻在手心里。

  难道这一切都不存在?

  也许在那天晚上,被他叫出来的值班老师说的是对的,这根本就是他自己的编造,是他脑子里的妄想。或许,那所谓的黑衣男子根本就不存在,写在手心里的那个“Aidermoi”,其实是林海自己用特殊颜料写上去的。

  至于那张《玛戈王后》的DVD,为什么会出现在林海的口袋里?原因可能也很简单:那天在回学校的路上,正好在碟摊上发现了这张片子,于是就买下来放在口袋里了。

  但玛格丽特在DVD里的求救又如何解释呢?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求救”本来就不存在,而是林海自己的幻觉,或者是记忆错误;第二种则是玛格丽特确实求救了,她在密室的镜子里发现了林海,然后通过镜子作为媒介(对林海来说则是油画),把某种求救的信息输入到了林海的脑子里,使他在当天晚上产生了种种错觉和幻想,从而发现了玛格丽特传递给他的求救信息。

  那为什么现在又看不到了?

  按照上面的逻辑来解释,既然玛格丽特已经逃离油画了,那碟片最后的求救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林海也就看不到了。

  林海无法从正常的推理去判断,但这件事本来就已经脱离了逻辑,无法以正常人的思维来面对。

  已经下午1点多了,很快就会有人来学生会了,林海急忙把DVD从机器里退了出来,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因为下午是选修课,他提前离开学校赶了回去。

  林海没有食言,在说好的时间里回到了老屋。玛格丽特正满脸焦虑地等着他:“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她又换了身白色的衣服,这是昨天在一家街边小店买的,看起来很是素净,正好与她的胜雪肌肤、乌木青丝相配,看来无论16世纪还是21世纪,女人的审美心都是一样的吧。

  林海感到一阵莫名的疲惫,虽然心里有很多话,但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只能乖乖地呆坐下来。

  “上午我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些东西……”

  玛格丽特拿起几本旧书放到桌子上,一股淡淡的灰尘扬了起来。林海这才恢复了精神。那几本书都是法文版的,年代似乎已经很久远了。

  他先翻开其中最厚的一本,没想到竟是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是年巴黎Pascal出版社出版的。这是林海第一次看到30年代的法文版图书,而且还是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更重要的是,在书的内页里写着一行中文——

  林丹青民国二十四年购于Paris

  这行字像是烙印一样刻进了林海的眼睛,他一下子就怔住了,嘴里轻轻吐出了两个词:“爷爷!巴黎!”

  他是用中文说的这两个词,所以玛格丽特没有昕懂:“你说什么?”

  林海缓缓地回过头来,指著书页上的那几个汉字,用法语回答她:“‘林丹青’就是我爷爷的名字,‘民国二十四年’就是年,这本书是他年在巴黎买的。”

  “你爷爷去过巴黎?”

  “我也不知道。爷爷过去一直住在这间老屋里,直到十年前他去世。我记得爷爷在活着的时候,从没说起过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我只知道他是学美术出身的,后来在大学里当美术老师。”

  他又翻了翻其他几本旧书,全都是30年代法国出版的图书,有司汤达的《红与黑》、大仲马的《玛戈王后》与《蒙梭罗夫人》、莫泊桑的《她的一生》,此外还有两本美术方面的书,林海叫不出作者的名字。

  在这些书的内页里,全都有林丹青的签名,还有购书的时间和地点。购买时间都在年到年之间,购书地点基本上是Paris(巴黎),只有《她的一生》是在Lyon(里昂)买的。

  “这些书都是你爷爷在法国买的?”

  林海只能点了点头说:“没错,看来在30年代,爷爷真的去过法国。”

  四百年前的法国还没有大仲马与普鲁斯特,所以玛格丽特从没听说过这些作家和作品,她茫然地问:“这些书说的都是什么?”

  “历史——爱情——童年——命运——”

  林海的嘴唇嚅动着,说出了几个重要的法语单词。

  “好像还有关于画画的书吧?”

  “是的,我爷爷年轻时就是学美术的,看来当年他是在法国留学的。”但林海又疑惑地低下了头,“可这么重要的事情,爷爷为什么从来都没说起过呢?”

  而且,如果爷爷曾经在法国留学过,那他肯定会讲一口流利的法语,可是在林海的记忆里,爷爷从没说过半句洋文,身上也没有任何法国文化的痕迹,甚至看不出他曾去过国外。至于林海学习法语,则丝毫都没有受到过爷爷的影响,当初他在中学里选修法语时,爷爷都已去世好几年了。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时,玛格丽特也说出了她的疑问:“可我不明白,既然中国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到法国去学习?”

  林海只能苦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年以后的历史,虽然我们中国古代很伟大,但自从19世纪开始,中国就变得非常落后,受到了很多国家的欺负,其中也包括你们法国在内。为了改变中国的落后,我们必须要向你们先进的国家学习,所以在19世纪末以后,就有许多中国学生到你们的国家去,直到今天都是这样。”

  “真难以想象啊,我那个时代的法国是多么虚弱,国家面临分裂,人民自相残杀,而遥远的东方则充满了魅力,上帝是多么宠爱你们中国人。没想到四百多年以后,世界居然颠倒了过来。”

  “别说这些了,这件事太复杂了。”他把那些书都收拾了起来,放在床边一个小纸箱里说,“如果你觉得太无聊,可以拿一本出来看看。”

  “其实,刚才我已经翻过其中一本了。”她忽然低下了头,咬着嘴唇说,“那本书叫《玛戈王后》。”

  林海心里忽然一抖,大仲马的《玛戈王后》,主人公不就是历史上的玛格丽特吗?当一个人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经典的历史小说里,并且成为了小说的主人公,那他(她)会有如何的感觉呢?

  他盯着玛格丽特的眼睛说:“这本书你看了多少?”

  “看了开头几十页,书里写的那个人好像就是我吧?还有我的母后、我的哥哥们,还有……”

  说到这里她突然止住了,似乎又勾起了某些痛苦的回忆。林海知道她要说的那个人是谁,而他不希望再听到那个名字。

  “够了,这只是一部小说而已。小说的内容都是小说家虚构的,就算历史小说也绝不等于历史,只能说是大仲马的个人创造,你千万不要把书罩的那些事情当真。”

  玛格丽特的语气越来越忧伤了,但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虽然,对于我出生的时代来说,这是两百多年以后的人写的书。但恰恰是这本书,唤醒了我的某些记忆,让我无法自拔……”

  “别说这些了,我们看会儿电视吧。”

  林海故意要转移话题,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虽然是十年前买的老彩电了,但画面还是挺清晰的,总算吸引住了玛格丽特的眼球。

  电视里说的话全都是中文,玛格丽特一个字都听不懂,但她还是专心致志的样子,就像我们在看没有字幕的外国原版片。

  黄昏时分,林海跑出去买晚饭了,这回他没有买洋快餐,而是特意买了两份中餐,他想应该让玛格丽特尝尝中国菜的味道了。此外,他还到超市买了胶带、钉子、榔头之类的物件,这些东西今晚都是要派用场的。

  他没有让玛格丽特久等,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老屋,饭菜还是热腾腾的呢。

  让林海感到欣慰的是,玛格丽特只吃了几口,就深深喜欢上中国菜了。怪不得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中餐馆,连四百多年前的法国公主也被征服了,原来中国菜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在林海的帮助下,玛格丽特尝试着用起了筷子,但夹了几下还是又抓起调羹了,这让她难得地笑了起来。林海也想要笑,但却笑不出来,因为他觉得这快乐太短暂了,简直就像是不真实的梦。

  看着玛格丽特吃菜的样子,他忽然想到了一幅画——《最后的晚餐》,也许诺查丹玛斯今晚就会出现,这会是他们两人最后的晚餐吗?

  吃完后玛格丽特忘记了公主之尊,她用舌尖舔着唇边说:“这大概是我四百多年来最好吃的一顿晚餐。”

  林海早就吃好了,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半晌都没有说话。

  玛格丽特的快乐也很快就过去了,她没有再开电视机,只是一个人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老屋里沉默了两个多小时,林海一直静静地看着玛格丽特,终于忍不住说话了:“Margueritte,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个人。”她缓缓抬起了头,神情非常复杂,“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你能说出他的名字。”

  犹豫了几秒钟,林海说出了那个名字——德·拉莫尔。

  这个名字犹如电流般穿过玛格丽特的身体,她咬着嘴唇说:“是的,我已经想起了他。”

  “把你和他的故事说出来吧,我愿意倾听。”

  她静默了好一会儿,轻声地说:“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我和亨利结婚的那天。”

  林海吃了一惊,难道竞和电影里拍的一样吗?

  玛格丽特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在巴黎的大街小巷,流传着许多关于我和拉莫尔的不同版本的故事,但我绝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的人。”

  林海明白她的意思了,只要看着玛格丽特的眼睛,就知道她绝不是传说中的荡妇。她与拉莫尔之间的爱情,原本就是纯洁和高尚的,没有理由怀疑她的贞节。他幽幽地问:“你也经历过‘圣巴托罗缪之夜’吗?”

  “对,那是个充满血腥的恐怖之夜,我永远都不想再回忆那个夜晚。”

  “你和拉莫尔就是在那夜相爱的吗?”

  “也许是吧。我和拉莫尔的关系是非常秘密的,尽管后来被我的丈夫知道了,但他并没有太多的怨恨,因为我和亨利纯属政治婚姻,本来就没有丝毫的感情。”玛格丽特似乎还隐瞒了许多,很快就跳到了最后,“真正下令逮捕并处死拉莫尔的,其实是我的母后。”

  “你还记得拉莫尔被处死那天的情形吗?”林海的心也绷紧了,他知道自己可能触到了玛格丽特的痛处,于是他又停顿了一下说,“对不起,你可以不说的。”

  “让我说——那是年4月30日,这是我永远都不能忘记的日子,拉莫尔在巴黎的广场上被斩首。当时我就躲在广场附近的一个小房间里,当我再一次看见拉莫尔的时候,他已经身首异处了。我买通了刽子手,得到了拉莫尔被砍下的人头,在暗夜中的巴黎街头,我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抱着爱人的头颅匆匆走过。当我来到蒙特马尔高地的小教堂时,我的白裙已被头颅的鲜血染红了,我感到四周飘荡着无数幽灵,在坟墓中为我们吟唱着挽歌。我含着眼泪将人头埋在小教堂的地下,而我的心已跟随着拉莫尔一同被埋葬。”

  听完了这一大段心灵独白,林海觉得自己也到了年的巴黎,他的人头也已经被砍下,正在玛格丽特白衣飘飘的怀中,缓缓穿越黑暗而阴冷的街道。

  她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仿佛吐出了四百多年的忧伤:“是的,从那天起我的心就已经死掉了,第二天我就被囚禁在卢浮宫的密室里。四百多年过去了,我失去了时间与岁月,直到现在我重新遇见了你。”

  林海颤抖着后退了半步:“不,我不是你的德·拉莫尔,我也不是四百年前的法国人。我就是我,我的名字叫林海!”

  “你不是很相信命运吗?是命运让我们相遇的,这是四百年前就注定了的,我们要分别这么长的时间,在这遥远的地方重逢。”

  玛格丽特缓缓靠近了林海,她的手是那样冰凉,就像黑暗中爬出来的章鱼,紧紧地抓住了林海。

  他们的脸庞也越来越近,寂静的房问里可以昕到彼此的心跳。

  还有对方的呼吸。

  越来越近……

  突然,电灯一下子暗掉了,屋子里变得一团漆黑。

  就在林海的心几乎要跳出来时,灯光忽然又恢复了,但没隔几秒钟灯又暗了。电灯就像抽风似的,不停地忽明忽暗了起来。

  玛格丽特的脸庞时而被灯光照亮,时而又笼罩在黑暗中,每次光线闪烁的时候,林海都能发现她目光里的恐惧。她紧紧地靠在林海身边,几乎不敢睁开眼睛了。

  林海也手足无措地盯着电灯,那忽明忽暗的光线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看起来像是电压不稳,这在电线老化的房子里也是常有的事,但此刻他更愿意相信另一种可能——诺查丹玛斯来了。

  在墓地鬼火般的闪烁灯光下,玛格丽特也战栗地说着那个名字:“诺查丹玛斯。”

  就在林海的心如铅般沉重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沉重的敲门声!

  夜半鬼敲门?这暗夜里的声音是如此可怕,差点敲碎了他的心。

  玛格丽特也抬起了头说:“他来了!”

篇幅较长,明天更新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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