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安格尔—拿破仑—贡斯当
“百日王朝”拉开帷幕
年3月20日夜,在“皇帝万岁”的欢呼声中,拿破仑(-)被士兵们抬在肩头,进入杜伊勒里宫;19日深夜,或者更准确地说,20日凌晨,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刚从这里匆匆逃往国外。
2月26日,拿破仑还只是厄尔巴岛上的流放者,现在,他已经重新回到法兰西的王座上,拥有14万人的正规军和20万人的 。
这种从底层直达权力 的飞升,只给拿破仑带来短暂的迷醉;这位极度理性的伟人当即就投入工作,开始召见前来投效的大臣们。
然而,现实让拿破仑颇为失望,甚至让他感到一丝“危险的战栗”——最有头脑、最有才干、最有号召力的拿破仑帝国精英们几乎全都缺席(他们有的保持中立,有的倒向路易十八),唯有最阴险、最狡猾、最不可靠的富歇(-)来到杜伊勒里宫,表示愿意为皇帝效劳。
拿破仑很了解富歇,这只剧毒的毒蜘蛛:在年,拿破仑准备发动“雾月政变“的时候,时任警务大臣的富歇与拿破仑先做了一番私下勾兑,然后就一直装聋作哑,默许政变的策划、组织与发生;但是,富歇也给自己留好了退路:如果拿破仑政变失败,那他就会把拿破仑及其党羽投入监狱。几年前,富歇同样躲在幕后操纵,通过“热月政变”把罗伯斯庇尔送上了断头台。
法国另一颗和富歇同样精明的头脑,塔列朗(-),此刻正在维也纳和英、奥、俄、普首脑们商量怎样扑灭死灰复燃的波拿巴王朝。事实上,当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坚持要优待拿破仑,把他放逐到厄尔巴岛时,塔列朗和梅特涅就已经预见到拿破仑会逃离厄尔巴岛,卷土重来;他们在法国边境安排了十几万的英国和普鲁士联军。几年前,塔列朗同样准确预见到拿破仑将会兵败俄罗斯。
在这个危险的时刻,即使是拿破仑也不敢直接撕破脸,让富歇成为自己的敌人,于是乎,富歇在他的职业生涯中第三次出任法国警务大臣,重新回到他多年之前精心编织的情报网的中心。拿破仑和富歇分别在对方身边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百日王朝”的大戏,就这样在不祥之中拉开了帷幕。
拿破仑的失败,从哪里开始?
重新掌权的拿破仑发现,最支持自己的是那些被路易十八排挤并减薪的老兵们,他们渴望通过战争重新获得荣誉和财富;普通市民表现得不冷不热,他们更担心的是战争会不会让收入减少、资产贬值和物价飞涨;农民分为两个阵营,一个阵营支持拿破仑,因为他们担心分给他们的土地会被旧贵族和天主教会夺回去,另一个阵营则痛恨拿破仑,因为“法国大革命”之前他们就有了自己的土地,而在拿破仑战争中,他们有太多的子弟死在了异国他乡。在有些地区,试图征收农民马匹去拉大炮的宪兵被愤怒的农民打死,讽刺拿破仑的“皇帝敕令”被贴在公众场所:“ 款,每年只需向朕提供三十万炮灰,祭祀战神;第二款,必要时朕将把这数字增加到三百万;第三款,所有这些祭品都将通过驿站寄往大屠宰场。”
在南部,忠于波旁王朝的保王党人基本上控制着波尔多和马赛;在西部,天主教势力谴责拿破仑是迫害教皇的无神论者,并且在旺代发起暴动,拿破仑不得不派两万军队去镇压。
在维也纳,英、奥、俄、普承诺各派出15万军队来打败拿破仑,并且,为了避免被分化瓦解,四国承诺团结一致,拒绝和拿破仑私下议和。
法国知识精英们看出了拿破仑的虚弱,也看出了他急需获得民众支持和合法性,于是,他们决定利用这个时机限制皇帝的权力,并捍卫信仰、言论和出版自由。
十多年来,斯塔尔夫人(-)一直在她的沙龙上、作品里和流亡途中抨击拿破仑的专制独裁和新闻出版审查制度,和她并肩战斗的是她的情人,邦雅曼·贡斯当(-);这两个人都是当时法国最杰出的文学家和自由主义斗士。年4月6日,拿破仑让贡斯当起草一部新宪法,一部能够让拿破仑和斯塔尔夫人都感到满意的新宪法。
4月14日,贡斯当向国会提交了草案。“这部宪法主张采用君主立宪制,世袭君主具有充分的行政权,但须向由统治者提名的贵族议院,及由人民经代议会选出的名立法的代表议院负责。最特殊的条款是废除国家监察制度,保障信仰和出版自由。”
选民投票通过了新宪法,拿破仑也在表面上接受了它,但背地里却和亲信说,“我为宪法而浪费珍贵的时间是一个错误,主要是因为我打算一旦获胜,就叫他们(代表们)卷行李走。”
贡斯当、斯塔尔夫人和代表们猜到了拿破仑的打算,他们利用拿破仑的这个错误,选出了与拿破仑不和的君主立宪派老 拉法耶特和朗瑞奈,并且,他们打算一旦拿破仑战败,就叫他(拿破仑)卷行李走。
富歇的打算也是如此。塔列朗、梅特涅和波旁王室都在和他秘密通信,而他的私 谍网也源源不断地把方方面面的情报汇集到这位阴谋家和情报专家手上,由他亲自进行冷静的对比、筛选、拼接和分析。
富歇发现,“他(拿破仑)在法国没有一个同盟者,很少有真正的追随者。他没有一个人可以推心置腹地交谈。皇帝情绪恶劣,神情恍惚地在空旷的宫殿里乱走。他的神经和他的活力已经衰退,他有时失控,大喊大叫,有时神情呆木,昏昏欲睡。他常常在青天白日躺下睡觉。一种内心的疲劳,不是来自肉体,而是来自心灵的疲劳,以铅一样沉重的大棒把他打倒几个小时。”
因此,富歇写道:“在我眼里,皇帝是一位精疲力竭的演员,他不能再表演了······他无法再支持三个月以上。”
拿破仑的失败,已经注定了——他已经众叛亲离,身边没有 的将领和谋士;在滑铁卢战役中,他只能把三分之一的军队交给平庸的格鲁西元帅;而格鲁西则将机械地执行拿破仑的命令,去追击被击溃之后不知所踪的普军;普军在枪炮声的指引下绕道赶到滑铁卢战场,与英军一起夹击拿破仑率领的法军主力,使之彻底崩溃。
即便拿破仑在滑铁卢侥幸取得了战役胜利,他最终还是逃脱不了失败的命运;因为法国已经精疲力竭,和拿破仑本人一样,而英国、普鲁士、奥地利和俄国已经下定决心要把他从宝座上拉下来。
那么,拿破仑的失败,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不是莫斯科,不是西班牙,不是巴黎的雾月十八,而是科西嘉;拿破仑的失败,是从他的故乡科西嘉岛开始。
拿破仑的失败,本质上,是他过快地实现了他在科西嘉时的梦想,是他成为了他所最敬仰的大英雄,即恺撒、查理曼大帝和亚历山大大帝式的人物,而新的时代却已经不允许一个旧的“罗马帝国”再次出现在欧亚大陆上。
一切从科西嘉开始
年8月,拿破仑出生的时候,科西嘉岛刚刚被法国征服。抵抗军 ,保利,带着少数死党逃往意大利;拿破仑的父亲,夏尔-马里·波拿巴,保利曾经的机要秘书,很快就变成了法国驻军指挥官马尔伯夫伯爵的亲信。
夏尔迅速拿下专攻法国法律的法学博士学位,并开始向着代理检察长的职业 攀登;他用文字如此解释自己的完美转身:“我觉得很羞耻,战斗的后期,其实局势对我方是非常有利的,而我们却放弃了。”······“但我仍对我们的 抱有信心和忠诚,直到我死那天都不会改变。如果他还需要我,我会至死不渝地跟着他,但他不许我这么做,我必须回到科尔特,把我的家人们安全送回阿雅克肖,而我将坦然接受战胜者的奴役。”
岛上有很多流言蜚语,说手头拮据的夏尔为了政治前途把自己美丽迷人的妻子,莱蒂齐娅,当作礼物献给了马尔伯夫伯爵。科西嘉岛上的望族们知道,波拿巴家族所谓的意大利贵族身份有弄虚作假的嫌疑,因此,年,夏尔被法国授予贵族爵位时,“攻击的言论更是铺天盖地。”此后,随着夏尔在科西嘉议会的地位逐步上升,关于“拿破仑的几个弟弟妹妹的生父到底是谁”的质疑在岛上更是广为流传。这有可能是政敌们恶意编造的谣言,但是,莱蒂齐娅确实对夏尔的事业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若干年之后,约瑟芬也曾经对拿破仑的事业起到过类似的作用,只不过,莱蒂齐娅所谓的婚外情并没有确凿证据,而约瑟芬则有(也正是因此,约瑟芬成为了警务大臣富歇的线人)。
年底,夏尔把长子约瑟夫和次子拿破仑送进了法国贵族学校;本来,按照纯正的法国军事贵族家庭的传统,应该由长子学习军事,并在将来继承家族的爵位,充任法王麾下的将领;而其他儿子或者去学法律,将来买个法官当当,或者去学神学,将来谋一个主教的职位。塔列朗就是老牌军事贵族家的长子,他本来也是要进军校的,但是他小时候把腿摔瘸了,落下了残疾,于是就学了神学,做了一个整天无所事事、花天酒地的主教大人。
夏尔和莱蒂齐娅发现,长子约瑟夫性情温和、害羞保守,反倒是次子拿破仑顽皮好斗,表现出很强的攻击性,因此夫妻俩做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让约瑟夫学神学,拿破仑学军事。约瑟夫和拿破仑都学得非常好,不过,约瑟夫的人缘好,在老师和同学中有很多好朋友;而拿破仑则因为孤傲、贫穷和科西嘉身份备受贵族同学的奚落。那些年,给少年拿破仑带来安慰的是,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传》,特别是亚历山大传和恺撒传。
毕业时,军校老师对拿破仑这样评价:“冷静而勤奋,好学习胜过言谈社交,以名家自勉。他沉默寡言,一个人独来独往,情绪多变、傲慢、极其自我。虽然他不爱说话,但字句精卓,擅长辩论。他唯我独尊,志向远大。”
在这位少年的心里,这样的念头萌生并且成长壮大:“那些蔑视和利用我的家伙多半是头脑空空而又自大狂妄的人;我要摆脱贫穷,努力学习提升自己以便日后管理他人;行动与目标相一致。我将会成为 ,率领岛民抗争,然后掌握科西嘉。”
在这些念头的驱动下,穷困潦倒的炮兵中尉拿破仑,在闷热难耐的屋子里,在同僚寻欢作乐的时候,像一位王子一样潜心研习着“屠龙术”和“统治术”:
炮兵学;攻城战术;柏拉图的《理想国》;波斯、雅典和斯巴达的宪法;英国历史;腓特烈大帝(普鲁士国王)的作战策略;法国财政;鞑靼人与土耳其的礼节与风俗,以及他们国家的山形地势;埃及历史及迦太基历史;介绍印度的书籍;当代法国的英文著解;米拉波、比丰和马基雅维利;瑞士的历史和宪法;中国、印度和印加帝国等的历史和宪法;贵族史和贵族罪行故事;天文学、地质学和气象学;人口增长的法律及死亡率的统计;等等。
他并不是简单地一览群书而已,而是仔细研读。现有一些完整的拿破仑读书笔记存世下来,但是字迹潦草且模糊,已难以辨认了。这些笔记和批注,被整理重印出来,约有页。这里面有七国时代的政治地图,并附有三个世纪中的国王表;古希腊占有的小亚细亚上的堡垒目录;记载哈里发的统治历史;等等。
记载埃及和印度的章节和摘要在整个笔记中出现的频率颇高,甚至包括金字塔的大小以及婆罗门教各教派的名录。他还抄录了雷纳尔的一段话:“鉴于埃及地跨两大洋,处于东半球和西半球之间,亚历山大大帝曾设想,把世界帝国的首都定于该国,使埃及成为世界贸易中心。这位最开明的征服者意识到,如果有任何可行的办法,把所征服的国家联合为一个大国的话,那就可以利用埃及来作为非洲、亚洲、欧洲的连接点。”三十年以后,他仍能背诵这些话,而且他经常阅读这一段。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写作,起草了多篇论文和项目方案:炮位的布置、论 、论君王权、人类的不平等、科西嘉。以上这些论文都是以科西嘉为题展开的。
拿破仑继承了父亲的写作能力、快速学习能力、法律思维,以及母亲的洞察力、旺盛精力和彪悍性格,另外,还获得了很强的数学和几何学天赋,兼具严谨推理和大胆想象这两种能力;最重要的是,一方面,这位天才拥有一种没有被破坏的“全能自恋”:他完全相信自己会像亚历山大和恺撒一样,征服全世界;另一方面,大革命之后的法国确实需要一位恺撒式的征服者,带给她秩序、繁荣和荣耀(这正是拿破仑成功的基础),而欧洲却无法接受这位新皇帝试图构建的“新罗马治下的和平”(这正是拿破仑失败的原因)。
很明显,拿破仑的精神资源是不完整的——他在专研历史、军事、政治和法律的时候,忽略了以奥古斯都为代表的政治家和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哲学家。
在拿破仑写给儿子“拿破仑二世”的临终遗书中,他说,:“让我儿经常阅读、思考历史,这是 的真哲学。”
先研读历史,然后在深厚的历史研究的基础上展开哲学学习,将有助于识破那些既晦涩又空洞的哲学陷阱,有助于在哲学高度上形成对人性和世界的深刻洞察;但是,历史就是历史,历史不是哲学,更不是 的真哲学。
拿破仑在历史研究上过分偏好军功卓著的“战神”型帝王,却没有从“隐忍”型帝王那里汲取智慧,而这恰好是因为拿破仑在哲学上没有达到足够的高度,特别是在认知论上有很大欠缺——表现为在连续打胜仗,权力有所巩固之后,就开始目中无人,听不进去不同意见。
一只壮年的老鹰,如果主动啄掉自己的利爪和羽毛,让新爪和新羽毛慢慢生长出来,就会展翅上腾,再度成为天空的 ;否则,就会被日益沉重且僵化的翅膀拖累,只能勉强贴地扑腾, ,在某一天一头栽进某一个灌木丛。
拿破仑这只雄鹰在飞上权力 之后,没有蜕变为奥古斯都式的大政治家,而是出现了严重的“路径依赖”,用令人炫目的战术胜利堆积起最终的战略失败,用卓有成效的治理成果铺就好波旁的复辟之路。
年保利重返科西嘉,并被大革命 米拉波所领导的制宪会议指派为科西嘉国民卫队司令。年初,24岁的约瑟夫进入科西嘉议会,23岁的拿破仑在保利的麾下成为一名副总指挥。
“每当他俩坐在一起或骑马并行时,很显然,一个是阅历丰富的老将军,另一个则是满怀抱负的有志青年。青年军官向老将军阐述了他打算发动武装的方案,甚至强行把科西嘉岛从新法兰西独立出来的计划。每每这样的情况下,保利通常会深情地凝视着眼前的波拿巴,眼神里流露出骄傲,也夹杂着一丝丝不可思议。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撰写科西嘉岛历史的青年人值得人另眼相看,可是这个年轻人打骨子里似乎散发着邪气;更糟的是,他的脑子也着了魔,满脑子都幻想登上绚丽堂皇的王座的画面。保利摇了摇头,谴责道:“拿波里昂尼,你完全不像当下的现代人,而像来自远古的普鲁塔克的时代!”
年轻的拿破仑生平 次感到终于有人理解自己了。只有普鲁塔克笔下的罗马英雄才值得他钦佩,能激励他。保利是 个看到拿破仑身上散发着罗马英雄气概的人。
终于,他总算是欣慰地听到了让其感觉有自尊的话了。”
科西嘉这座小岛,毕竟还是太小,容不下羽翼渐丰的波拿巴家族,更不可能摆下拿破仑的王座。一番勾心斗角之后,整个波拿巴家族被保利派系彻底地驱逐出科西嘉。
保利的政治手腕不错,眼光也很准。确实,拿破仑身上散发着罗马英雄气概,而在所有的罗马英雄中,恺撒和拿破仑最像,这两位天才几乎就是“镜像”:恺撒在阿尔卑斯山脉南边的意大利获得军团指挥权,然后,挥师越过阿尔卑斯山,北上征战高卢(今法国),立下赫赫战功,并且,建立起罗马化的高卢行省;在意大利,公民们争相传阅恺撒写的《高卢战记》,心中对大英雄的崇敬与日俱增。拿破仑把自己的偶像的传奇复制了一遍:他获得驻意大利法军的指挥权,然后,挥师越过阿尔卑斯山,南下征战意大利,横扫奥匈帝国军队,建立起法国化的城邦共和国;在法国,拿破仑发行了两份报纸,亲自担任总编和主笔,用一杆生花妙笔把自己写成无往不胜的战神和英明睿智的政治家。
拿破仑对恺撒的研读和模仿是如此成功,以至于很多法国民众和知识精英把他看作“法国大革命”的终结者和法国的拯救者,而“共和派”议员则差一点像当年罗马元老院刺杀恺撒那样,把发动年“雾月政变”的拿破仑杀死在议会现场;不过,命运女神决定让这只雄鹰再多飞十几年,因为他毕竟还很年轻,才刚刚三十岁。
从意大利起飞
公元前58年,42岁的恺撒成为高卢行省总督和罗马军团指挥官;公元年,年仅26岁的拿破仑担任法国驻意大利军队的统帅,这当然是“法国大革命”的风云际会所带来的机遇。如果没有大革命,那么拿破仑终其一生可能也不过是一名下级军官,退休之后拿着微薄的薪俸在科西嘉岛上度过平淡的晚年。
但是,大革命也是一场极其残酷极其严峻的考验——在几个关键时刻所做的几个关键决定,将决定一个人是飞黄腾达,还是人头落地。对于革命 们如此,对于拿破仑、塔列朗和富歇也同样如此。从23岁被驱逐出故乡科西嘉,到26岁出任意大利方面军司令,没有卷入派系斗争的拿破仑仍然要先闯过许多关口。
年9月,为了攻打被英国舰队增援的土伦叛军,拿破仑要不断写信向巴黎军政当局投诉自己的上司,直到他们终于派来一位懂军事的将领;与此同时,他还要组织人力、物力和火力,在 位置设立炮台并发动攻击。战局的发展正如拿破仑所预想的那样,英国人和叛军从土伦仓皇撤离。炮兵少校拿破仑被升任为准将。
英国海军军官西德尼·史密斯悄悄带队潜回土伦港,放火烧掉了没法带走的法国军舰和准备建造大舰队的巨量木材,让法国海军遭受非常惨重的损失。后来,史密斯在偷运保王党人出境的行动中被俘,不过,一位旺代起义军的前首领,同时也是拿破仑在巴黎军校的同班同学,菲利波,化装成法军参谋尉官,把这位“土伦纵火案”的主犯从监狱里救了出来。几年之后,西德尼·史密斯和菲利波将在地中海对面的另一个海港给拿破仑制造大麻烦。
土伦大捷之后没过多久,前途一片光明的准将拿破仑就被投入监狱,因为在年7月27日“热月政变”中,罗伯斯庇尔被推翻,以塔利安和巴拉斯为首的热月党人正在抓捕罗伯斯庇尔的党羽,而有人诬陷说,拿破仑是罗伯斯庇尔的死党。这并非完全没有依据:罗伯斯庇尔的弟弟非常看好拿破仑,多次让他到巴黎担任国民自卫队将领,保卫革命 。幸好,拿破仑在考虑之后拒绝了;如果没有拒绝,他早已经和大小罗伯斯庇尔一起被送上了断头台。当那些刚刚开始追随他的亲信们提出要帮他越狱潜逃时,拿破仑拒绝了,因为他自认没有什么确凿证据能把他和罗伯斯庇尔联系起来,逃亡反而会增加嫌疑。更重要的是,罗伯斯庇尔被杀本身就是对“革命恐怖”政策的一次纠正:随着内外部敌人的军事威胁明显减弱,国民不再愿意继续忍受革命法庭的恐怖统治。革命当局的政策开始转向温和。两周之后,拿破仑被无罪释放了。
路易十六被砍头,和罗伯斯庇尔被砍头,是“法国大革命”的两个关键事件和时间节点。“罗伯斯庇尔和富歇的这场决斗是法国大革命史上最扣人心弦、心理学上最激动人心的插曲之一。”
本文在末尾讲述了这段惊心动魄的插曲;其实,读者可以现在就跳到文末,一方面先读为快,另一方面加深对富歇和当时法国政治格局的了解,这二者对于拿破仑的崛起都有极为重要的关系。
拿破仑被释放之后,由于拒绝去担任步兵营指挥官而被从现役将官名册上除名,度过一段失业的日子;“他变得多愁善感,有时甚至有些气馁绝望。”不过,他的十七岁的弟弟吕西安仍然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种野心;吕西安写给大哥约瑟夫:“在拿破仑身上,我觉察到一种野心,但这种野心并不完全是自私的,它远远超出对公益事业的热衷。在一个自由的国度里,他很有可能是个危险的人物。依我看,他若是当了国王,极有可能会成为一名暴君。无论如何,他的名字将会令后人敬畏。”
终于,意大利方面的战局需要被扭转,有人向军务委员会推荐了拿破仑。拿破仑在陆军部长面前阐述了自己思考良久的作战计划:攻下伦巴第之后,夺下险要的曼图亚,然后向北挺进,在莱茵河畔与兄弟部队会师,挺进维也纳,迫使奥地利缔结和约。陆军部长被这大胆缜密的计划惊呆了,拿破仑被立即调到军务参谋部。在参谋部,他的能力、热忱、勤奋和天赋给法国军方高层,包括巴拉斯,留下深刻印象。
塔利安和巴拉斯等热月党人在推翻罗伯斯庇尔并执掌大权之后,热衷于追逐金钱和美女,享受纸醉金迷的生活。巴黎民众发动饥饿暴动,冲击国民公会,结果被热月党人镇压,因此,热月党人失去了巴黎民众的支持。保王党觉得有机可乘,组织了4万人参加叛乱,准备于年10月5日攻击国民公会;10月4日夜,国民公会掌握的兵力只有人,并且刚刚撤掉并逮捕了同情叛乱分子的司令梅努将军,换上了巴拉斯。
巴拉斯在土伦和参谋部与拿破仑有交集;拿破仑也曾经参加过巴拉斯家的沙龙;这两个男人之间有一定的信任基础。巴拉斯授权拿破仑指挥战斗,保卫国民公会。
国民公会所在地,就是年8月10日被起义军围攻的杜伊勒里宫。当时,拿破仑目睹了全过程,并且,他一直在心里复盘:“如果当时路易十六下令开炮轰击围攻的暴动分子,那他们很可能会被震慑住,丢下几百具尸体,四散而去。”现在,历史重演了,拿破仑有机会验证他当年的猜想。
午夜已过,几个小时之后天一亮,叛军就会发起进攻。拿破仑派骑兵队长缪拉带名士兵把郊区军营里的40门大炮拉过来,在杜伊勒里宫周围布置好,这时,天刚蒙蒙亮。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叛军“在兴高采烈的凯旋音乐伴奏下,举着旗帜,向杜伊勒里宫进军。拿破仑用炮火迎接了他们。叛军完全没有料到拿破仑会使用大炮,他们被炮火轰得措手不及,只能用步枪还击。在留下具尸体后,拖着伤员仓皇逃窜了。这时,另有一股人的叛军又向杜伊勒里宫冲来,拿破仑毫不留情地进行猛烈轰击,这股叛军很快就溃散了。战斗只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便结束了。第二天早上,叛军总部宣布投降。叛乱被平息了,热月党的国民公会得救了。”
很快,拿破仑从准将晋升为中将,并且,被任命为巴黎卫戍司令。在巴拉斯和拿破仑的保护下,国民公会终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通过了年宪法,并且,选出了新立法机构(上院人,称元老院;下院人,称五百人院)。10月26日,革命广场改名为协和广场,国民公会依法解散,大部分代表进入新立法机构;新立法机构选出以巴拉斯等五位督政为首的行政机构——“督政府”;另外,各地方选举团选出独立的司法部门和财政部门。
拿破仑成了巴黎核心圈的红人,他爱上曾经做过巴拉斯情妇的寡妇约瑟芬·博阿尔内。年3月9日,拿破仑迎娶了约瑟芬。新婚两天之后,拿破仑赶往尼斯,接手意大利方面军,正式就任总司令。
从十几岁开始,拿破仑就在研究应该怎样攻占意大利,攻占之后怎样统治意大利。他的意大利语比他的法语讲得更好,他对意大利历史地理风土人情比意大利当地人更了如指掌,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胸中有丘壑”的将军和 。拿破仑十几年的心血,将在意大利全部派上用场。
从这个意义上讲,拿破仑是很幸运的,因为每一代可能都有两三个与他同样杰出,甚至比他更杰出的人,他们都以成为恺撒或亚历山大为梦想,但是,他们要么生活在和平年代,要么被当作疯子,要么必须慢慢在军中熬资历,要么在上升期被一颗流弹夺去性命——历史无从知道他们的少时的雄心和惊人的才华,甚至不知道这样的天才曾经来过这个世界;唯有拿破仑,硬是在意大利活出了少年的梦想。
从这个意义上讲,拿破仑手下的青年将领和士兵们也是很幸运的,因为又冷又饿又充满挫败感的他们突然遇到了一个“神奇”的小个子:他竟然知道在亚平宁山脉和阿尔卑斯山脉之间有一个狭窄蜿蜒的山谷,趁着积雪还很结实,雪崩的概率很低,法军可以突然出现在仍在冬眠的敌人面前;他虽然没有带来军需物质,但是却知道哪里有富饶肥沃的平原、繁荣兴旺的城市,知道弟兄们都愿意用毅力和勇气去换取荣耀和财富;他精力充沛,心细如发,不停地计算和规划、检阅部队、发表演讲、下命令、写信给巴黎催军需物质(还要给约瑟芬写情书),骑马穿梭在军营和战场之间;他时而突然袭击,时而虚张声势,运用运动战和心理战征服对手;他居然在两个星期之内就兑现了他的诺言:从苦寒之境到丰饶之地——从此,拿破仑统帅下的将领和士兵都极其拥护他。
相比之下,拿破仑的对手们就很不幸了:他们大部分都已进入垂暮之年,精力不济;而拿破仑自己只有二十六七岁,手下最年长的贝尔蒂埃四十二岁(从此,他将担任总参谋,直至拿破仑 次被流放),其他依战功提拔起来的将领们个个年富力强,冲劲十足;萨丁和奥地利军队是旧王朝军队或雇佣兵,缺乏凝聚力,甚至语言不通;而法军是新共和国的革命军,是为了自由与和平而战,为了解放被奴役的意大利人而战;当地受压迫的民众也行动起来,迎接拿破仑的军队;另外,大革命之前,法军已经吸取了“七年战争”的教训,大幅提升了部队的组织效率、机动能力和对火炮的运用水平,法军在军事素养上整体优于萨丁和奥地利军队。
敌军败走之前,对当地烧杀掳掠;虽然法军因为长年饥寒交迫也有少数违反军纪的抢掠行为,但是,在敌军恶行的对比之下,法军显得军纪不错,受到民众的欢迎。拿破仑早就知道获得民心是至关重要的,他枪毙违法军纪的法国军人,并以他对于古罗马历史的无比熟悉和热爱赢得了意大利精英阶层的认同;他在各城邦迅速建立起仿照法兰西共和国的新秩序——采用法国的法律,稍加修改以适应当地风俗,从当地人中选出代表进行自治,而法国驻军则将提供保护。新政权要为法军的保护支付“保护费”,包括大量的艺术品,其中很多艺术品被送到卢浮宫,一些则送给巴拉斯等人。
年的拿破仑在意大利不仅是军事指挥官,也成了共和国的全权外交官,甚至俨然像一位统治者。对他这种严重越权行为,“督政府”感到非常震惊。他们派出一位名叫克拉克的将军去当特派员,想让他伺机削弱拿破仑的军权。但是,当克拉克见到拿破仑,立刻就投靠了拿破仑——“这个人就是未来的主人!”
在法国国内,这种想法也在迅速蔓延。正像当年征服高卢并书写《高卢战记》的恺撒,拿破仑在军事、政治和外交上的胜利,再加上他在文笔上的功力,使他成为法国人民心中的偶像,他的画像挂满了巴黎大大小小的商店,诗人们把他比作古代英雄。
当英国政治家埃德蒙·伯克在年底发表《对法国大革命的反思》时,他主要是针对年所发生的大革命,当时路易十六还是国王。不过,伯克在文中准确地预言了两件事:一、法国大革命将导致可怕的暴政;二、一位军人政治家将成为共和国的主宰:“在政府的一部分软弱无力,所有其他部分动摇不定的状况下,一段时间内这支军队的军官们只能满足于零星的叛乱和兵变,直到一位普遍受到爱戴的将军懂得如何俘获士兵的心,并拥有真正的军事天才,他将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所有军队会心悦诚服地忠诚于他,在这种事态下不可能期待士兵们会有其他类型的服从。但从这一刻起,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个真正指挥军队的人也就成为所有其他人的大师:他必须成为国王的主宰(虽然这说明不了什么),立法议会的主宰,整个共和国的主宰。”
拿破仑正是伯克所预言的军人政治家;不仅如此,正如一位敏锐的观察家在意大利所描述的,“他与生俱来就带有一些专横帝王的气质”——拿破仑少年时的梦想就是像恺撒和亚历山大大帝那样征服世界,法兰西 共和国在拿破仑手中必将转变为法兰西 帝国。
年初,拿破仑按照他之前向陆军部长阐述的作战计划,从意大利北部攻入奥地利,并于10月17日,与奥地利签定了“坎波福米奥和约”,这个和约对法国相当有利。拿破仑拿着胜利的和约凯旋,得到了法国人民如痴如醉地欢迎;而此时,他的心思早已经转移到怎样打垮英国,建立欧洲新秩序。在写给督政们的信中,拿破仑说,“我们必须尽快推翻英国。除非我们能做到这一点,否则这些岛民的贪污腐败必将毁灭我们。现在,时机是有利于我们的。让我们大家一起集中精力,扩充海军,抵挡英国。欧洲将会在我们脚下。”
欧洲新秩序
英国长期对欧洲大陆采取“均势外交”,即让欧洲列强保持平衡,绝不能让某一个大国变得过于强大,因为如果一个大国征服了欧洲各国,那它就会调集欧洲大陆的资源,想办法跨过英吉利海峡来征服英国。因此,英国的基本外交政策就是,扶持并组织相对比较弱的国家们一起去打压崛起的大国,并且,英国借此机会抢占对方的海外殖民地。“法国大革命”之后,英国很清晰地确立了资助并组织“反法同盟”的政策。
拿破仑很清楚,如果想建立由法国主导的欧洲新秩序,那就必须打垮英国。对此,法国新外长塔列朗也赞同。
塔列朗对局势有很强的洞察力和预见力。在“法国大革命”初,他曾经试图帮助路易十六关闭“三级会议”,但他发现路易十六优柔寡断,就果断投身大革命。身为主教的塔列朗主张把天主教会的资产献给国家,为自己换取在革命阵营中的地位,然后,他预见到革命局势很快就要失控,待在法国凶多吉少,就主动要求以法国驻英大使的身份前往英国。后来,路易十六的机密文件显示塔列朗在最初曾经对大革命怀有二心,于是,在雅各宾专政时期,塔列朗不得不前往美国避祸。
巴拉斯等热月党人上台后,塔列朗通过他之前的情人,斯塔尔夫人,走巴拉斯的门路,变成了法国新外长。塔列朗知道,摇摇欲坠的“督政府”不会支撑太久;他也知道,焦头烂额的巴拉斯正在暗中联系保王党,希望谈妥一个“价格”,好把共和国“卖”给波旁王朝;但是,塔列朗相信,拿破仑将会成为法国的主宰,即使共和国走向帝制,那法国也应该属于波拿巴王朝,而不是波旁王朝。
在巴黎,拿破仑和塔列朗做了多次磋商,他们一致同意应该远征埃及,因为那将有效地打击英国的贸易,同时还将为进攻印度,英国最重要的海外殖民地,建立起一个基地。远征埃及,对拿破仑还意味着少年梦想:恺撒和亚历山大大帝都曾经征服过埃及,并且,亚历山大大帝对印度的远征,正是从埃及出发的。
督政们非常希望这个最危险的男人去埃及, 是永远留在那里;他们为拿破仑大开绿灯,让他挑选了多达人的科学家、学者、艺术家和诗人随军远征。年5月,拿破仑在船上读着《古兰经》、《埃及之旅》和《亚历山大大帝征战记》,每天晚饭之后召开“科学院会议”,讨论数学和宗教;这有点儿像腓特烈大帝,但不同之处在于,腓特烈大帝是哲学家,而拿破仑对哲学始终颇为鄙夷。
八千名守卫埃及的马穆鲁克骑兵毫无悬念地被拿破仑 且强大的炮火所摧毁。埃及迎来了又一位神追千古、胸怀天下的征服者。站在狮身人面像前,拿破仑感慨万千:“亚历山大大帝曾站在那里。恺撒也曾站在那里。他们生活在两千年之前,而我生活在他们之后的两千年。无限宽广的帝国,朝着太阳献祭,围着尼罗河延伸。无数人都听从一个人的意志。统治者所想的东西,会被他的奴隶用无数的手来创造。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国王是上帝的儿子。所有人都遵从他,就像最初国王的后裔一样。因为 个征服者称自己为国王,自命为上帝的儿子,所有人都相信了他。在东方,对人们说,我就是你们的上帝,是完全可能的。人们也会非常相信你。与这里相比,欧洲则是一个鼹鼠丘。”
即使当法国舰队被纳尔逊率领的英国海军歼灭,拿破仑也打算在最坏的逆境中创造出 的奇迹:他巩固了自己在埃及的统治,从当地人中征召勇士,科学家和工程师们彻底地对资源进行调查研究,准备把这里变成开辟第二战线的基地;既然奥斯曼土耳其和俄国这对传统敌人已经缔结和约,双双加入到英国和奥地利组织的“第二次反法同盟”,那就“占领君士坦丁堡,推翻土耳其的统治,然后建立一个新的强大帝国。这将会使我永垂不朽。”拿破仑还在年的军务参谋部供职之时,就曾经申请调往土耳其,法国几百年的老盟友;现在,他决定发动基督徒和穆斯林起来反抗土耳其苏丹;拿下土耳其之后,组建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很快就可以占领印度。
但是,一座小小的阿克要塞死死地挡住了拿破仑的大军。年“土伦纵火案”的主犯西德尼·史密斯率领两艘英国战列舰及时赶到,并幸运地捕获了偷偷运送攻城重炮的法军小舰队。史密斯用重炮和拿破仑的军校同班同学菲利波加固了城防和火力,鼓舞了名英国军人和0名当地守军的士气,挡住了名法军的猛烈进攻。分陆海两路南下的两支土耳其军队,各两三万人,都先后在野战中被拿破仑很轻松地彻底打垮;而阿克要塞却在长达62天的围攻之后,仍然屹立不倒。
年5月,瘟疫开始蔓延,拿破仑只好放弃在土耳其建立东方帝国的大战略,率军返回埃及;随后,他指定一位能干的将军代管法军,自己带领少数亲信乔装上船,赶往法国夺取大权;唯有如此,才能重建欧洲新秩序——毕竟,埃及的资源和工业化水平, 撑不起一个横跨欧亚非的帝国。
某种意义上,西德尼·史密斯影响了欧亚非的地缘格局和历史之河的走势:即使在被流放到圣赫勒拿岛之后,拿破仑仍然经常自言自语:“每次想起他(史密斯),我总会想起我的命运。”他还在回忆录中说:“假如阿克要塞陷落,那世界就会改变面目。”
拿破仑幸运地从狭缝中穿过英国海军游弋在地中海上的搜索网。从一踏上法兰西的土地,他就受到民众的最热情地欢迎。“第二次反法同盟”和保王党已经威胁到共和国的生存,而腐败无能的督政府则在暗中和保王党谈判。法兰西急切地需要拿破仑·波拿巴,这位时常创造奇迹的拯救者——塔列朗、富歇、西哀士、多数议员、将军、士兵、富人、穷人达成了这个共识。
年11月9日,“拿破仑·波拿巴的雾月十八”进展得很顺利,除了拿破仑在元老院和五百人议会的演讲显得语无伦次且野心勃勃之外。反对拿破仑的议员们高呼“打倒独裁者!打倒暴君!”,但也无济于事,最终他们被军人驱散,整个过程没有导致流血事件。
不过,当头脑一片混乱的拿破仑对着士兵们喊道“杀光所有胆敢反抗的人!跟我来!我是战神!”的时候,士兵们犹豫了,没有一个人行动。五百人议会的议长,拿破仑的弟弟吕西安知道,共和思想已经在中下层军人的头脑中扎根,他们愿意用武力捍卫共和国,但不愿意用武力帮助野心家建立独裁统治。于是,吕西安上演了戏剧性的一幕——他一把夺过一名军官的佩剑,指向拿破仑的胸膛:“我发誓,假如他胆敢威胁法兰西的自由,我就用剑刺穿我哥哥!”
效果达到了。于是,军人们“上了刺刀,但是态度平和,没有 任何人,就把那些反对派赶出了大厅。”那些反对派被吕西安斥责为“被英国人重金收买的雅各宾派无赖”。三十位被留下来的议员们奉命代表法兰西人民进行了投票,督政府被解散,拿破仑、西哀士、迪科为临时执政。
年至年,十年的“法国大革命”划上了句号;“拿破仑时代”正式开始,它将持续16年左右。
法兰西像一个在爱情中耗尽情绪与能量的女人,平静地进入婚姻,与一个控制欲和控制力都很强的科西嘉男人。自由,对她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平等,某种程度上的平等,就已经足够。
更现实一点:分得土地的农民,把拿破仑视作土地产权的保护人,甘愿把子弟送上前线;低价购买教会资产的富人,同样把拿破仑视为既得利益的保护者,愿意在财务上支持他;普通国民,则把拿破仑视为安宁与国家领土的保护者,愿意让公民权利受到限制,接受战时独裁。
拿破仑成为“ 执政”之后,果然用他的军事才华、外交谋略、政治智慧和旺盛精力把共和国从崩溃的边缘拯救回来:
1年5月,拿破仑率军从圣伯纳德隘口翻过阿尔卑斯山,再次进入意大利。6月,拿破仑取得马伦哥会战的胜利,奥地利被迫开始谈判。年2月的《吕内维尔和约》和年3月的《亚眠和约》结束了“第二次反法同盟战争”。
在国内,拿破仑进行了中央集权的行政改革,启动了众多基建工程,提供了大量工作机会,“整肃了财政,稳定了面包的价格,这令他在社会下层中的声望陡增。”他还对旺代起义者实行了大赦,并且与天主教和解,允许旧贵族和神职人员回国,只要他们宣誓效忠共和国。
除了旧贵族塔列朗和老雅各宾派富歇,拿破仑还超越了出身和党派区分,任用了一批有才干、精力充沛、勤奋勇敢的官员,并且和他们一起超负荷地工作——“治理、经营、谈判,他以有条理的才智,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在这三年里,他所做的事情比任何一个帝王在一个世纪之内做的都还要多。”
人事、军政、行政、司法、立法、经济、教育等各方面重大决定都汇聚到拿破仑这里,由他本人亲自参与讨论,并最终决策。法国公民在政治上的权利和自由,除了参加公投之外,基本上丧失殆尽;新闻、出版和言论自由受到严格限制,富歇主管的间谍网无处不在地进行监视,反抗者遭到监禁、驱逐甚至砍头的惩罚。
不过,法国公民在民事上享有自由和平等——《民法典》,即《拿破仑法典》,仍然体现了年的精神,和“法国大革命”的成果。“这部年颁布的法典规定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保护私有财产、缔约自由以及政教分离。该法典的语言及思维之清晰,堪称世纪之作,哪怕是考虑到其中有一些不能称为进步的内容,如在经济法、家庭法和离婚法方面对妇女的不利规定。”
除了斯塔尔夫人和贡斯当等知识精英之外,法国民众总体上感到满意:秩序稳定,经济恢复,文化复兴,法国以大陆霸主身份主导着欧洲新秩序:神圣罗马帝国走向解体,中等规模的德意志邦国,比如巴伐利亚、符腾堡和巴登被扶植起来,奥地利和普鲁士则被削弱。
但是,成为“终身执政”的拿破仑并不满意:英国,仍然是一个海上强权,是他建立“世界帝国”的巨大障碍。
世界帝国
“他身上的恶魔令他无法容忍其他与之平分秋色的强权。”拿破仑传记作者约翰内斯·维尔姆斯在书中写道,“因此《亚眠和约》与此前的《吕内维尔和约》一样,不过是一份停火协定,是他在发动最终能让他赢得那个‘世界帝国’之战前的 一次喘息,创建这样一个帝国的念头一直在左右着他的奋斗。”
拿破仑的战略构想大致如下:
“若能战胜英国,不言而喻就有机会继承大英帝国从印度到西印度群岛的遗产,并着手征服奥斯曼帝国。一旦地中海成为拿破仑帝国的内海,这个帝国也可以感觉自己是复活了的罗马帝国。经征服建立的大帝国是一个没有疆界的工程,法国统治的欧洲仅仅是继续征服的出发点。拿破仑的愿景若是能够实现,称其大帝国为新型的‘世界一统君主国’就不算是夸张。”
年出生的拿破仑,在年左右,已经大概33岁,他仍然坚定地追逐着少年时的梦想——像恺撒和亚历山大大帝一样征服世界;“出走半生,仍是少年”,这句话对于屡战屡胜的拿破仑来说更像是一个诅咒:“屡战则民疲,屡胜则主骄,以骄主治疲民,此其所以亡也。”一百万左右法国人的性命将在无止境的拿破仑战争中消亡,曾经最忠诚的将领们,比如贝尔蒂埃和奥热罗等人,也终将离他而去。
年拿破仑积极准备渡海作战,同时,他在大陆上的一系列蓄意挑衅迫使英国对法国宣战。两年之后,俄国和奥地利陆续加入,组成“第三次反法同盟”。
年10月中旬,英国海军中将纳尔逊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中彻底摧毁了法国海军主力,他本人也在战斗中殉职;在接下来的一百多年中,再没有一股力量能够挑战英国的海上霸主地位。同年12月2日,在加冕为法兰西皇帝一周年之际,拿破仑发挥军事天才,重创俄奥联军,取得奥斯特里茨战役的胜利。
“第三次反法同盟”解体,随后,存续了八百多年的神圣罗马帝国也被终结。
以法兰西帝国为核心,周边是一系列新成立的君主国,由波拿巴家族的成员担任首脑:那不勒斯国王是拿破仑的哥哥约瑟夫,荷兰国王是拿破仑的弟弟路易,新创立的贝尔格大公国大公是拿破仑的妹夫缪拉;外围则是16个德意志邦国,包括巴伐利亚、符腾堡和巴登。
以为拿破仑会向法国以外的欧洲地区“输出革命”的人失望了。虽然,旧的封建关系和秩序被推翻,但是,受益者不是当地居民,而是跟随拿破仑征战的将军们和皇亲国戚们。来自法国的外国统治者让当地人感到被侮辱,民族主义在德意志地区觉醒。拿破仑战争的性质发生了变化,对此,列宁的表述最为清晰:
“法国大革命的战争起初就是解放战争,而且也确实需要这样的战争。这些战争本来都是革命性的,保护了伟大的革命运动,反对反革命君主专制的联盟。正当拿破仑建立起拿破仑帝国,奴役着欧洲许多早已形成的、有生存能力的民族、国家的时候,法兰西的国家民族主义战争便成为了帝国资本主义战争,而这种侵略扩张战争又变成了反对拿破仑帝国体系的自卫反击战争。”
法国人不再受到欢迎,而越来越多的被侵略民族的知识精英们则开始用“独夫”、“屠夫”、“暴君”等字眼来称呼拿破仑,之前他曾经被称为“解放者”。
年10月,经过充分准备和动员的普鲁士军队在耶拿-奥尔斯泰特会战中仅一天时间就溃不成军,普鲁士国王和王后逃亡;两周之后,拿破仑进入柏林。普鲁士被大溃败所震惊,开启了自上而下的社会改革和军事改革,不到十年时间就重新崛起。主持普鲁士改革的首相施泰因被拿破仑驱逐, 不得不逃到沙皇亚历山大一世身边(在拿破仑占领莫斯科期间,沙皇几乎没有顶住俄国权贵们的压力,去和拿破仑展开和谈;是施泰因说服了沙皇拒绝和谈,也是施泰因说服了沙皇在拿破仑撤出莫斯科的时候全力追击)。接替施泰因出任首相的哈登堡继续推进施泰因的改革政策,因此,普鲁士改革又称为“施泰因-哈登堡改革”。
与贡斯当同样被认为“近代自由主义奠基人”的威廉·冯·洪堡,主导了普鲁士义务教育改革和高等教育改革。洪堡于年创建的柏林大学(后更名为“洪堡大学”),涌现过黑格尔、马克思、费希特、海涅、爱因斯坦、普朗克等伟大人物。
11月21日,拿破仑在柏林宣布实行“大陆封锁”:禁止英国与欧陆之间的所有贸易往来。“大陆封锁”政策在最初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是,大规模走私一方面造就了一批富豪(其中最 的是罗斯柴尔德家族),另一方面挫败了拿破仑的计划。更可怕的是,为了捍卫这个注定失败的封锁政策,法军被拖入比利牛斯半岛的泥沼,之后,又被迫远征俄罗斯。
年,法军在波兰击败俄军。拿破仑与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会面,并签订《提尔西特和约》,“第四次反法同盟”宣告结束。
世界帝国的锻造,不仅需要刀剑枪炮,还需要画笔。拿破仑认为,没有谁比雅克-路易·大卫更懂得如何运用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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