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儿童白癜风 http://m.39.net/news/a_9576297.html
第二章上卷VOLUMEPREMIER
真实,无情的真实。
——丹东(1)
第一章小城
把千万个放在一起,事情并不太坏,可笼子里就不大高兴了。(1)
——霍布斯(2)
维里耶尔可以算是弗朗什—孔泰省最美丽小城中的一座。它的白色房屋上面覆着用红瓦铺成的尖形屋顶,在一块高地的斜坡上伸延;在斜坡每一细小的蜿蜒曲折处,耸立着枝叶繁茂的橡树。杜河在距它几百步之遥的堡寨下面奔流而过;这些昔日由西班牙人建造的堡寨,现在只剩下些断壁残垣了。
维里耶尔的北面被一座高山掩蔽着,那是汝拉山脉的一个分支。每年十月,天气刚转冷,维拉山嶙峋的顶峰便披上了银装。山间奔腾而下的一道激流穿过小城,注入杜河,一大批锯木厂便应运而生。锯木虽是一种异常简单的工业,却给城里大多数居民带来一种欢快的生活趣味;这些人与其说是市民,不如说是农民更合适。
不过,让这座小城富裕起来的并非这些锯木厂,而是被称做“牟罗兹印花布”的生产。自拿破仑倒台以后,这种生产带来的财富几乎使全城所有房屋的面貌为之一新。
人们刚走进这座小城,就会被一种巨大的噪声震得头脑发木,那是由一架喧嚣的、看上去可怕的机器发出的响声。二十个沉重的铁锤被由激流驱动下的一个轮子高高托起,落下时发出的洪大响声使街道都震动起来。每个铁锤每天不知要生产出多少千枚铁钉。随着大铁锤的起落,鲜嫩而漂亮的年轻姑娘们把铁片放在锤下,铁片转眼间就变成了钉子。这工作看上去很粗笨,但是对于头一回来到法国和瑞士交界处这一山区的游客来说,却是最令他们震惊的景象之一。他若在进城时,打听这家令走在大街上的人耳鸣的大制钉厂是谁的,人们就会用慢吞吞的口气回答他说:“噢!是市长大人的。”
城里的这条大街起自杜河河岸,一直延伸到山坡坡顶。游客只要在这条街上稍停片刻,他百分之九十九都会看到一个神色匆忙、不可一世的大人物。
只要看见他,所有人都赶忙脱帽向他致意。他头发花白,身着灰装,荣获过多种勋章;天庭开阔,鼻子像鹰钩,面孔总体上不乏某种端正,甚至乍一看去,那上面既印有乡村镇长的尊贵,又流露出在四五十岁人当中还可以见到的某种和悦。但不需多久,来自巴黎的游客就会对他产生反感:他在显得自鸣得意、趾高气扬的同时,又让人隐约感到他思想狭隘,缺乏创新精神。游客最终会感觉到这个人的能耐仅仅在于:收人家的欠债极为准时,还自己的欠债则越迟越好。
这人就是维里耶尔的市长德·雷纳尔先生。他迈着严肃的步伐穿过街道,走进市府,在游客眼前消失了。
不过,假如这位游客继续漫步,再往高处走一百步,就会看见一座外表相当漂亮的住宅;透过毗邻房子的一道铁栅栏,还可以望见一个华美的花园。再往远看,便是由勃艮第的山丘构成的一道天际线,它美妙无比,它的存在像是专门为了让人一饱眼福。这一美景会使游客忘记已开始令他窒息的、散发着蝇头小利铜臭味的周边氛围。
人们告诉他,这幢房子是德·雷纳尔先生的。华美的石质住宅刚刚落成,市长为之所用的款项来自他那座大型制钉厂赢得的利润。据说他祖上是西班牙人,又有人说他的先辈早在路易十四(3)征服这块土地前就已经在此安家立业了。
一八一五年以来,他羞于做一个工业家,因为从这一年起他当上了维里耶尔的市长。那个迷人的花园一层一层地渐次向下铺展,直伸展到杜河河岸;错落有致的围墙支撑着花园的各个部位,它们同样是对德·雷纳尔先生经营铁制品有方的报偿。
在法国,您不要期望能像在德国的莱比锡、法兰克福、纽伦堡等工业城四周那样,可以看到这类景色宜人的花园。在弗朗什—孔泰省,谁家筑的墙越多,用一块块石料将花园住宅的围墙砌得越高,谁就越有权享受左邻右舍的敬重。
德·雷纳尔先生这座墙垣众多的花园之所以现在还备受青睐,是因为他用昂贵的价格买下了园子里的一些小块土地。譬如那家锯木厂,它坐落在杜河的优越位置,在您进入维里耶尔时曾给您留下深刻印象,您也曾看到房顶上方的木牌上硕大无朋的“索雷尔”几个字;在六年前还是锯木厂地盘的土地上,如今正在为德·雷纳尔先生花园的第四层平台砌墙呢。
尽管市长先生非常傲慢,当初他却不得不在强硬而固执的老农索雷尔面前费尽周折,并数给他一些漂亮的金路易,才说服他将工厂迁往别处。至于那条给锯木厂提供动力的公共河流,德·雷纳尔先生则利用他在巴黎的声望获准将其改道。这一恩惠是在一八二*年(4)选举以后才降临到他头上的。
他在低处距离杜河岸边五百步的地方,用四阿尔邦(5)地换了索雷尔的一阿尔邦地。尽管新地址对枞木板买卖有利得多,索雷尔大伯还是利用其邻居的急躁和地产癖暗中诈取到一笔六千法郎的进项。
的确,这桩交易受到当地有头脑的人的批评。四年前的一个星期天,身穿市长制服的德·雷纳尔先生从教堂出来,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看见被三个儿子围着的老索雷尔微笑地望着他。这笑容使市长先生的心灵不幸地醒悟过来。自那天起他总在想,他原本可以用较低的代价做成那桩交易的。
在维里耶尔,要想获得公众的敬重,最重要的是在砌许多围墙的时候,不要采用在春天穿过汝拉山脉的峡谷去巴黎的泥瓦工从意大利带来的设计方案。这种创新会给轻率的建筑者带来永世无法消除的“刚愎自用”的坏名声,并且在那些明智、稳重的人心目中彻底完蛋;而在弗朗什—孔泰,能左右舆论、毁誉他人的恰恰正是这些人。
事实上,这些明智的人在这里实行的是最令人厌恶的专制政治;正是因为这个可恶的词儿,对那些在被称为伟大的共和国的巴黎生活过的人来说,旅居这些小城才让人无法忍受。舆论的专横,在法国的小城里如同在美国一样愚蠢。
(1)原文为英语。
(2)霍布斯,英国哲学家和政治家。
(3)路易十四,法国国王,号称太阳王。
(4)原文如此。
(5)阿尔邦是法国古时的土地面积单位,相当于20~50公亩。
第二章市长
权势!先生,难道这不算什么?愚者的敬重,孩子的惊异,富人的羡慕,贤者的蔑视。
——巴纳夫(1)
为了作为行政长官的德·雷纳尔先生的声誉,有必要为城里那条公共散步大道筑一堵高大的堤墙。这条大道沿山丘伸展,距杜河河面约有十丈高。它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从那里可以观赏到法国最美的一处景象。但是每年春天,雨水四处流淌,在散步大道上冲出许多深沟,使人无法通行。这一人人都感觉到的不便,却给德·雷纳尔先生提供了一个绝妙的机会:筑一堵两丈高、三四十图瓦兹(2)长的堤墙,借以使他的政绩流芳百世。
为了这堤墙的胸墙,德·雷纳尔先生不得不往巴黎跑了三趟,因为倒数第二位前任内务部长公开表示,他坚决反对在维里耶尔修建这条散步大道。堤墙的胸墙现在高出地面四尺。仿佛是有意向现今和前任部长们挑战似的,眼下人们正用方块石板对墙加以装饰。
想着不久前放弃的在巴黎的舞会,将胸口贴在泛着淡蓝色的大块灰色石头上,我的目光曾多少次投向杜河河谷啊!河另一边的左岸上,有五六道蜿蜒曲折的山谷,谷底流淌的溪水清晰可见,形成一道道瀑布,倾泻下来,注入杜河。在这些山区里,烈日中悬,阳光灼人时,游客可以站在台地上,借着法桐茂密枝叶的荫蔽陷入遐想。法桐生长迅速,有绿得泛蓝的美丽枝叶,这还多亏市长先生让人运来泥土,添加在高大的堤墙后面,因为他不顾市议会的反对,将散步大道拓宽了六尺多;也正因为如此,在他和维里耶尔贫民收容所走运的所长瓦尔诺看来,这片台地足以跟圣日耳曼·昂·莱(3)的台地媲美。
散步大道的正式名字是忠诚大道,这从路上十五到二十个大理石牌子上就可以看到,这又使德·雷纳尔先生赢得一枚十字勋章。我对忠诚大道只有一点要批评,就是市府当局让人修剪那里的茁壮法桐直至弄得它们枝叶残缺的野蛮方式。它们巴不得能有可以在英国看到的壮观外形,不愿因其低矮的、圆圆的、扁扁的树冠而让人看上去像是最粗俗的蔬菜。但市长大人的意志不可违抗,市府管辖的所有树木每年都要遭受两场无情的劫难。当地自由党人声称:自从副本堂神甫玛斯隆先生养成将剪下的枝条据为己有的习惯后,官方园丁的手变得更加无情了。
年轻的玛斯隆神甫是几年前由贝桑松(4)调来的,任务是监视谢朗神甫和附近地区的几名本堂神甫。有一个年迈的外科军医曾在进驻意大利的法军军队里服役,后来在维里耶尔隐居。依据市长先生的看法,此人既是雅各宾派人,又是波拿巴分子。有一天,他竟敢在市长面前抱怨对这些美丽树木进行的定期摧残。
“我喜爱树荫,”德·雷纳尔先生回答,口气中露出少许对一位外科军医、荣誉勋位勋章获得者说话时显得合宜的傲慢,“我喜爱树荫,我让人修剪我的树,为的是能有树荫。如果一棵树不能像栗树那样给人带来收入的话,我想象不出它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带来收入”,这便是在维里耶尔能决定一切的名言。单是这句话,就代表了这里四分之三以上的人的习惯看法。
在这个让您感到美丽迷人的小城里,一切都取决于能否给人带来收入。受着小城四周清新深邃的山谷美景的吸引,初来乍到的异乡人首先会想象的是,这里的居民一定对美非常敏感;他们的话题离不开家乡的美。不能否认他们非常看重它,但那是因为它能引来异乡游客,他们的钱能使客店店主富起来,从而通过征收入城税也给城市带来收入。
在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里,德·雷纳尔先生挽着妻子的胳膊在忠诚大道上散步。德·雷纳尔夫人一边听着神情严肃的丈夫说话,一边不安地望着三个小男孩的举动。大的约有十一岁,他一次次走近堤墙,并且像是要爬上去。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唤起“阿道夫”这个名字,孩子随即打消了他的大胆念头。德·雷纳尔夫人虽然已经三十岁,但依然楚楚动人。
“那位漂亮的巴黎先生肯定会后悔的,”德·雷纳尔先生说,他面带愠色,面颊比往日更加苍白,“我在城堡(5)里不是没有几个朋友……”
尽管我想用两百页篇幅向您介绍外省(6)的状况,我却不会那样残忍地让您去听一次冗长的、分寸合宜的外省人对话。
这位在维里耶尔市长眼里极端可憎的漂亮的巴黎先生不是别人,就是阿佩尔先生,他于两天前不仅设法混进了市监狱和市贫民收容所,还进了由市长和当地主要医院。
“可是,”德·雷纳尔夫人怯生生地说,“既然您廉洁奉公,兢兢业业地为穷人做事,这位巴黎先生又怎么能伤害到您呢?”
“他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散布流言飞语,然后在自由党的报纸上发表文章。”
“亲爱的,您是从来就不看这些报纸的嘛。”
“可人家要跟我谈起这些雅各宾派的文章的。这一切会让我们分心,妨碍我们做好事(7)。我呀,永远不会原谅那个本堂神甫。”
(1)巴纳夫,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政治家。
(2)图瓦兹是法国古时的长度单位,1图瓦兹约等于1.米。
(3)圣日耳曼·昂·莱是巴黎近郊的小镇,它的台地是由勒诺特设计的,遐迩闻名。
(温馨提示:全文小说可点击文末卡片阅读)
(4)贝桑松是弗朗什-孔泰省的省会。
(5)这里指宫廷。
(6)法国人习惯把巴黎以外的国土统称为外省。
(7)这是事实。——原注
第三章穷人的财产
一位正直而又不搞阴谋诡计的本堂神甫,就是上天赐予村民的洪福。
——弗勒里
维里耶尔的本堂神甫虽然已是八十高龄的老人,可是由于山区空气清新,他的身体和性格依然像铁打的一样硬朗。应当说明一下,他有权随时视察监狱、医院,甚至贫民收容所。阿佩尔先生带着写给本堂神甫的介绍信离开巴黎,他把到达居民颇具好奇心的这座小城的时间巧妙地安排在清晨六点钟,并立刻去了本堂神甫家里。
看过法国贵族院议员、本省最富有的地主德·拉莫尔侯爵写给他的介绍信,谢朗神甫陷入了沉思。
“我老了,在这里受人爱戴,”他终于低声自言自语道,“他们不敢!”他即刻朝巴黎来的先生转过身子,虽然年迈,眼睛依然闪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芒,表明他乐于从事一个略带风险的高尚行动。他说:“跟我来,先生,在监狱看守,尤其在贫民收容所的监察员面前,请您不要对我们会看到的现象发表任何意见。”
阿佩尔先生看出,他与之打交道的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跟随令人敬重的本堂神甫参观了监狱、医院和贫民收容所,提了许多问题,尽管得到的回答很奇怪,他却始终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参观持续了好几小时。然后,本堂神甫邀请阿佩尔先生共进午餐。阿佩尔先生推托说有几封信要写,其实他是不想进一步劳烦他这位善良的伙伴。三点钟左右,两人视察完贫民收容所,随后又去了监狱。他们在门口遇见了监狱看守。这是个六尺高的巨人,罗圈腿,由于恐惧,原本难看的面孔变得令人憎恶。
“啊!”他一看见神甫就连忙说,“我看见跟您一块儿来的这位先生,他不就是阿佩尔先生吗?”
“这有什么要紧?”神甫说。
“因为我昨天收到了明确指令,是省长大人派来的一个宪兵想必骑马奔跑一夜才送到的,不准阿佩尔先生走进监狱。”
“我要向您宣布,努瓦鲁先生,”神甫说,“跟我一起来的这位客人正是阿佩尔先生。我有权在白天和夜间的任何时候进入监狱,由谁陪同都可以,这一点您承认不承认?”
“是的,本堂神甫大人,”监狱看守低声道,并且像一条害怕挨棍子而不得不驯服的獒狗似的低下了头,“不过,大人,我是个有妻室儿女的人,要是我被人揭发,我的差使就保不住了。我全靠这差使过活呀。”
“我要是丢了差使也会很生气的。”善良的神甫说,声音越来越激动。
“那区别可就大了!”看守急忙说,“神甫大人,大家知道您每年有八百里弗尔(2)的收入,绝好的不动产……”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两天来引起纷纷议论,被以种种方式加以夸大,在维里耶尔小城里诱发各种各样充满仇恨的激情。眼下德·雷纳尔先生和妻子间小小的争论也正是为了这件事。这天早上,他由贫民收容所所长瓦尔诺先生陪同去过本堂神甫家里,向他表示最强烈的不满。谢朗先生没有任何靠山,他感受到了他们的话的分量。
“好吧,先生们!我已经八十岁了,将是这一带第三个被免职的本堂神甫。我在这里已经待了五十六年,城里的居民几乎全都是由我给他们行的洗礼;我来时这个城市还不过是个镇子而已。我每天为年轻人主持婚礼,从前他们祖父的婚礼也是由我主持的。维里耶尔就是我的家。可是在我看见这个异乡人时,我心里对自己说:从巴黎来的这个人或许真的是自由党人,现在自由党人多不胜数。可是,对我们这里的穷人和犯人来说,他能带来什么伤害呢?”
德·雷纳尔先生的指责,尤其是贫民收容所所长瓦尔诺先生的指责,变得越来越激烈。
“那好,先生们,让人免我的职好啦,”年迈的神甫用颤抖的声音嚷起来,“可我还要住在这里。人们知道,我四十八年前继承了一份田产,它每年可带来八百里弗尔的收入。我将靠这笔收入生活。我的职位没能使我有多少积蓄,先生们,或许正因为如此,当有人扬言要让我丢掉它时,我并不感到多么害怕。”
德·雷纳尔先生和妻子的关系一向非常融洽,可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战战兢兢反复向他提出的这个问题:“这位巴黎先生能对犯人造成什么伤害?”他正想发火时,却听见她喊了一声。原来是她的第二个儿子刚刚爬上了台地上堤墙的胸墙,并且不顾它比另一边的葡萄园高出两丈,竟在上面跑起来。德·雷纳尔夫人担心吓着孩子,害怕他掉下来,不敢跟他说话。最后,为自己的勇敢而接连发笑的孩子看了看母亲,见她脸色苍白,于是跳到散步大道上,朝她跑了过去。他被狠狠地训了一顿。
这件小事改变了夫妻俩的话题。
“我一定要把木匠的儿子索雷尔雇到家里来,”德·雷纳尔先生说,“要他看管孩子。他们现在太淘气,我们管不过来了。他是个年轻教士,可以说是位拉丁语专家,这会使孩子们有所长进。据本堂神甫先生说,他性格很坚强。我付他三百法郎,并供给伙食。过去我对他的品德有所怀疑,因为他深受那个获得荣誉勋位勋章的老外科军医的宠爱;这医生借口是表亲,来到索雷尔家寄宿搭伙。其实,他极有可能是自由党人的一个奸细。他说咱们山区的空气于他的哮喘病有益,可是这一点并没得到证实。他参加过布奥拿巴特(3)在意大利进行的所有战役,据说他从前甚至签名反对帝国。这个自由党分子教小索雷尔拉丁语,并把自己带来的大量书籍留给了他。因此,我压根儿没想过让这个木匠的儿子和咱们的孩子在一起。可恰恰就在让我们彻底翻脸的那次争吵的前一天,本堂神甫对我说,这个索雷尔研究神学已有两年,打算以后进神学院,所以他不是自由党,而是个拉丁语学者。”
“这样安排,换个角度来说也很合适,”德·雷纳尔先生一边继续说,一边用圆滑的神情望着妻子,“瓦尔诺那家伙刚刚给他的敞篷四轮马车买了两匹健壮的诺曼底马,现在得意得很哪。可他没有给他的孩子们请家庭教师。”
“他很可能把我们要请的这个给抢走。”
“这么说,你同意我的计划啦?”德·雷纳尔先生说,并用微笑对她刚才的绝妙想法表示感谢,“得啦,就这么定了。”
“噢!仁慈的上帝!我亲爱的,你做决定快得出奇呀!”
“因为我很有个性,本堂神甫已经领教过了。我们什么都不必隐瞒,我们在这儿是处于自由党的包围之中。那些布商全都羡慕我,这一点我敢肯定;他们中有两三个已成了财主。好吧!我倒喜欢让他们看看,德·雷纳尔先生的孩子怎样在他们的家庭教师带领下去散步。这能树立威望。我祖父时常对我们说,他小时候就有过家庭教师。我为此要花掉一百个埃居(4),但这应该算做维持我们身份必不可少的开销。”
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使德·雷纳尔夫人陷入沉思。她身材高挑,体型匀称,如这个山区的人公认的那样,是当地最标致的美人儿。她有着某种淳朴自然的表情,举止里透着青春活力;在一个巴黎人眼里,她那充满纯真和生机的天真无邪的美甚至会激起人们享受愉快的肉体欢乐的欲望。德·雷纳尔夫人若知道自己能取得这种成功,一定会感到羞愧难当。她心中从来没有过卖弄风情和装腔作势的念头。据说贫民收容所的阔所长瓦尔诺先生追求过她,但没有成功。这越发显示出她的无比贞洁,因为瓦尔诺先生年轻,高大,体格健壮,面色红润,颊髯又浓又黑,是在外省被称做美男子的那种举止粗俗、厚颜无耻、粗喉咙大嗓门儿的人。
德·雷纳尔夫人生性腼腆,表面上情绪多变;瓦尔诺先生最让她讨厌的,是他不停地动和他的粗大嗓门儿。她厌恶维里耶尔人所谓的快乐,这给她带来了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自豪的名声。她不把这名声放在心上,但是看见来她家的本城男人越来越少,她心里十分高兴。我们不想隐瞒,她在那些男人的太太们眼里是个傻瓜,因为她不懂得对丈夫用任何心计,错过了许多好机会,没有让他给她从巴黎或贝桑松买些漂亮的帽子回来。只要能让她在她迷那座人的花园里漫步,她就从来不会抱怨什么。
她心地单纯,从不曾想过要对丈夫评头论足,不曾在内心承认他让她感到讨厌。她设想夫妻之间不存在什么更亲密的关系。德·雷纳尔先生跟她谈起有关孩子们的计划时,她特别爱他:他准备让大儿子参军,二儿子当法官,三儿子当教士。总之,她感到同她认识的所有男人相比,德·雷纳尔先生远不像他们那样让人厌恶。
妻子对丈夫的这个评价是理智的。靠着从一个叔父那儿学来的五六个笑话,维里耶尔的市长赢得了一个好名声:风趣,尤其是十分高雅。他这位叔父革命前在德·奥尔良公爵(5)大人的步兵团里服役,去巴黎时可以进公爵的客厅。他在那里见过德·蒙德松夫人(6)、鼎鼎大名的德·让利斯夫人(7)、王宫里的发明家迪克雷斯特先生。这些人物反复不断地出现在德·雷纳尔先生讲述的逸事里。但是回忆这些难以叙述的往事渐渐变成了他的一个负担,一段时间以来,有关奥尔良家族的逸事,他只在重要场合才再叙述。此外,他对人总是彬彬有礼,便被公正地视为维里耶尔最富贵族风度的人。
第四章父与子
假如真是这样,难道是我的过错?
——马基雅维里(1)
“我妻子的确很有头脑!”次日清晨六点钟,维里耶尔市长先生一边这样寻思,一边下坡朝索雷尔大伯的锯木厂走去,“我虽然跟她提到这件事,借以保持我们的优越地位,可我就没有想过,如果我不雇用这个据说天使般精通拉丁语的小教士索雷尔,那个脑袋瓜从不休息的贫民收容所所长可能会跟我想到一块儿去,先于我把他抢走。那样,说起他孩子的家庭教师,他会怎样自鸣得意啊!……这个家庭教师一旦属于我,他还要穿黑道袍吗?”
德·雷纳尔先生正一心一意地思索着这个疑虑,忽然远远地看见一个农民。那人身高将近六尺,天刚蒙蒙亮,似乎就在忙着丈量堆放在杜河河边纤道上的木材。他看见市长先生走过来,似乎不太高兴,他的木材堵塞道路,堆在那里是违章的。
索雷尔大伯——因为那个人就是他——听完德·雷纳尔先生提出的有关他儿子于连的奇特建议后,感到十分意外,但更感到高兴。可是在听的时候,他却故意装出忧悒不快和不感兴趣的样子,这一带山区的居民极善于用这种表现来掩饰他们头脑的精明。他们曾是西班牙统治时代的奴隶,至今仍保留着埃及农民的相貌特征。
索雷尔大伯的回答,起初不过是一连串他背得烂熟的表示尊敬的客套话。笨拙的微笑越发显露出他相貌上天生的虚伪和近乎无赖的神情。这个头脑精明的老农一边重复着他那套空话,一边转动着脑瓜,试图看出是什么理由促使一个如此显赫的人物想雇用他那个无赖儿子。他对于连非常不满,可偏偏是于连,德·雷纳尔先生愿意用出乎意料的三百法郎高年薪聘用,并供给伙食,甚至提供衣裳。最后这个要求是索雷尔大伯灵机一动突然提出来的,德·雷纳尔先生也灵机一动,欣然应允。
这个要求让市长惊愕不已。“索雷尔大伯对我的建议本应高兴和满意,可他并不是这样。既然如此,很显然,”他寻思道,“一定是另外有人向他提过建议。如果不是瓦尔诺那家伙,还会是谁呢?”德·雷纳尔先生催着索雷尔当场把事情说定,可他失败了。狡猾的老农顽固地加以拒绝;他声称想征求一下儿子的意见,好像在外省,一个腰缠万贯的父亲不是为了走走形式,而是真的需要征求不名分文的儿子的意见一样。
水力锯木厂由河边的一座木棚构成,架在四根粗壮木柱上的屋架支撑着棚顶。棚子中央八至十尺高的地方,一个锯子在升升降降;一个异常简单的机械装置把木料推靠在锯上。两个机械装置的动力都来自由河水推动的一个轮子:一个是升升降降的锯子;一个是将木材轻轻推向锯子的简单机械,锯子再把木材锯成木板。
索雷尔大伯一边走近工厂,一边用粗壮的嗓门呼叫于连,没有人回答。他只看见他的两个巨人般的儿子正在用重斧将枞木段劈成方正,然后再送到锯子那儿去。他们全神贯注地盯着木材上画着的黑线,每一斧下去都带出些大块的木屑。他们没有听见父亲的喊声。他朝棚子走去,一进棚子就急忙去锯子旁于连应该待的地方找他。他在五六尺高的空中看见于连骑坐在棚顶的一根木梁上。儿子不是在精心照看整个机械的运转,而是在看书。没有什么比读书更让老索雷尔大伯反感的了。他或许可以原谅于连身材单薄,不适合干力气活儿,跟两个哥哥在体格上差别太大,但这个读书癖实在可恶至极,他本人就目不识丁。
他叫了于连两三遍。年轻人在全神贯注地读书,这同锯子的噪声相比,更让他无法听见父亲可怕的喊声。最后,年迈的父亲居然敏捷地跳上正锯着的一段树干,又从那里跳上支撑棚顶的横梁。他猛地一拳打去,于连的书掉进了河里;接着又是同样重的一个巴掌,打在于连头上,使他失去平衡。他眼看就要从十二到十五尺的高空摔下来,掉在运转的横梁中被碾得粉身碎骨。就在他要跌下去的时候,父亲用左手抓住了他。
“怎么,懒蛋!你值班看锯的时候总在看你那些闲谈书呀?反正你晚上要去本堂神甫那里浪费时间,还是那阵儿再看书吧!”
于连虽然被打得晕头转向,满脸是血,还是来到锯子旁他的正式岗位上。他眼里噙着泪花,与其说是因为肉体疼痛,不如说是因为丢了那本心爱的书而痛。
“下来,畜生,我有话跟你说。”
机器声音太大,于连又没听见父亲的命令。老头儿已经下来,不想再爬上机械装置,于是走去拿了一根打核桃用的长杆子,抽在于连的肩上。儿子刚一下地,父亲就粗暴地把他从面前推过去,赶他回家。“天知道他要把我怎么样!”年轻人心里想。路过河边时,他伤心地望望落在里面的书。那是《圣赫勒拿岛回忆录》(2),他最心爱的一本。
(点击上方卡片可阅读全文哦↑↑↑)
感谢大家的阅读,如果感觉小编推荐的书符合你的口味,欢迎给我们评论留言哦!
想了解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