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耀诗30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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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居

故居已老如古陶。世界阒然。

内室清明,窗玻璃贴满眼睛。

天花板有飞鸟迷途。

门枢不时膏注传奇免生蠢虫。

楼道脚踪迤逦如船队穿梭海峡。

青草地点燃新月鸡鸣照亮篝火。

檐滴溢满几代隐身人的梦戏。

摘掉了字画的墙壁有摘不掉的伤疤

挂在老地方。秒针仍在叩动过去时。

我嘲弄过这间螺蛳壳儿。

我为自己在一根扁担安身曾反复论证。

我曾以草绳图谋吊断自己的后颈。

有过三娘教子,九节鞭抽杀傍晚。

而火警与花盆同时留下悬念。

老邻居的容貌已记不太真切。

最近有人告诉我殁的已殁,走的已走。

来的已来,生的已生,活的尚还活着。

我哭了。无疑我们都将是隐身人,

故居才是我们共有的肌肉。

柔肠寸断。你才明白柔肠寸断。

紫金冠

我不能描摹出的一种完美是紫金冠。

我喜悦。如果有神启而我不假思索道出的正是紫金冠。我行走在狼荒之地的象界(之一)

象是在一个大雾的早晨。

象是在一处大海域。但看不到海水。海水

都汽化成雾,浓重而稠密,蜡封了整个世界。

于是世界就在雾霭厚厚的保护中甜蜜地休眠。

那时飞箭不飞,飞鸟之影未尝动也。兢兢业业

一世的我的神经也在顷刻得到解放而自然放松。

这时我听到一对童男女在空濛唱起一首童谣。

古瑟古瑟当当

昴哀窕岛冈桑

恍兮惚兮。

而那声调朗朗盘桓往复直是童子,只觉着祥瑞喜气。我仿佛被胳肢着而由不得格格地笑成一颗葡萄失去声息。后来我感觉身子徐徐展开缓缓进到一个童话结构的古朴乡村,我熟悉其间的红漆箱橱、乌亮的上马石和镔铁门环。被唤作花大姐的二十八星瓢虫珍贵如钻石。我恍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孩子也就跟着信口唱了起来。

故事故事当当

猫儿跳到缸上

缸扒倒,油倒掉

猫儿姐姐烙馍馍

馍馍呢?狼抬掉

狼呢?进山了

山呢?雪盖了

雪呢?化成水

水呢?调成泥?

泥呢?拌成墙

墙呢?猪毁掉

猪呢?一榔头砸死了

猪头顶门扇

猪耳朵抹掉碗

猪尾巴扫案板

猪蹄脚架掉火

古瑟古瑟当当

昴哀窕岛冈桑

那是在一个大雾的早晨。后来

太阳出来,大雾消散,原来我是垂立在人海,

童谣虽隐约可闻,时我已恍兮惚兮似解非解。

我们重又体验苍老。我们全角度旋转自己的头颅。

世界如此匆忙。

趋也是鹜。

遁也是鹜。

落潮不称潮。热门不见门。

失去意义的日子无聊居多。

好时光尽在青果腐朽。

一枝梅几个骚士饶舌。

山里有滥觞之水可以濯吾足。

山里有滥觞之水可以濯吾缨。

君子何曾坦荡荡。

小人未许常戚戚。

坐也无眠。起也无眠。眠也无眠。

春雪已飘飘,春雪又飘飘。

春雪常飘飘。

苹果树

一只刚从树上采摘的苹果摆放在茶几。我抱起脚掌横陈膝头,然后用一把刮削器刨除那层苔藓般包垫在脚底及其周围的老趼。我丝毫不觉疼痛,直到这段苍老如同阴沉木的脚跟透出红嫩而圆润的光泽,直到整个脚掌如同一件陈列在现代艺术殿堂的精美圆雕。然后再去修缮另一只。然后我收集起掉落在地板的皮屑去室外抛向草丛。心里想着,觅食的母鸡会很快啄净其中大部,余下的细碎皮屑也将成为微小生物或草根的养料。其实在长年累月中我身体的每一部分早已潜移默化地一点一滴变作他物了,而他物又已成为他物的他物。那么我是谁呢?我想,我的骨骼是钙的化合物,当我留心保护好自己的骨骼免遭断裂,这种由百分之六十五以上的矿物质构成的实体也就有了自我意识。岩石也有了意识。生命与非生命体也就在这一同构中相通了。那么我又是谁呢?我想,我就是万物,死过了,但还活着。奥妙的宇宙啊,你永远有理。于是我不由兴致勃勃仰身承接阳光搓洗双手。想起阳光底下的苹果树也是这样捧起阳光搓手。想起了树的馈赠。于是取过红苹果操起小刀品尝甜美多汁的果肉,直到掌心只剩了一颗果核。我没有扔进火炉,而以手帕携往野地投进泥土。炉火将使苹果树疼痛。其实又是我疼痛。谁能模仿我的疼痛。山巅一只假肢开着苹果花。

极地民居

原野苍苍。

所有道路都被一宿风声洒扫。

天下好像不曾走动过脚踵。

记不起有无客来。布幡褴楼。

穹隆甚低。野鸡翎插在墙壁。

酒杯已朽。我不再擦拭铜壶或礼器。

烛光在窗纸晾干。屋脊不再呜咽如狼。

书稿摊开撒满废字。是鱼目刺痛眼珠。

山阿里有融融唢呐声融蚀烈女的郁结。

冰河与红灯谨守着北方庭除。

一切平静。一切还会照样平静。

一弹指顷六十五刹那无一失真。

青山已老只看如何描述。

在古原骑车旅行

潜在的痛觉常是历史的悲凉。

然而承认历史远比面对未来轻松。

理解今人远比追悼古人痛楚。

在古原骑车旅行我记起过许多优秀的死者。

我不语。但信沉默是一杯独富滋补的饮料。

陈述

我所不知的惊赫如一男子

自古井的最深层踏往井口之渺茫,

足迹带着时光旷远的绿斑响如破竹。

那时惊赫如同旷远的一声伤痛令我惕厉。

入寐,我在独守的一隅常突然乐醒,

我所不知的喜悦适如婴儿成因不明的

浅笑。

一片芳草

我们商定不触痛往事,

只作寒喧。只赏芳草。

因此其余都是遗迹。

时光不再变作花粉。

飞蛾不必点燃烛泪。

无需阳关寻度。

没有饿马摇铃。

属于即刻

唯是一片芳草无穷碧。

其余都是故道。

其余都是乡井。

僧人

一个闯荡人世而完全不知深浅的家伙

或有可能被上帝蠲免道德体验的痛楚。

但你是一个没有福分的人,

因此许多固执而虚妄的观念继续将你侵蚀,

有如氢氟酸液在玻璃刻下粗重的纹路。

你自命逃避残忍。

因此你继续追寻自己的上帝。

那强有力的形象以美妙的声音潮水般袭来

冲洗灵魂,让你感受到了被抽筋似的快意。

这就是信仰吗?那么信仰仅在信仰的领悟。

那么无信仰就属于麻木。

那么失却信仰就叫空虚。

那么信仰就是领悟人生五味。

难怪一声破烂换钱的叫卖就让你本能地忧郁。

你自奉人生就是一次炼狱,

由此或得升华,或将沉沦。

你是一个持升华论者。

你必须品尝道德体验的痛楚。

在你名片的左上角才有了如许头衔:

——诗人。男子汉。平头百姓。托钵苦行僧。

在你的禅杖写着四个大字:行万里路。

你自命逃避残忍。

而逃避残忍实即体验残忍。

语言的怪圈正是印证了命运之怪圈。

但那一强有力的形象总是适时给你以爽洁快意。

你总觉得头顶有一片网系密布的河流。

或是五光十色无尽飘游的丝絮。

或是似乎一刻也不曾脱离你脐孔的胎衣。

你所感觉的不过是你心室的杂音。

而你痴信那一强有力的形象远在头顶

与清澈同在。与氧同在。与幽寂同在。

与高纬度的阳光同在。

你于是一直向着新的海拔高度攀登。

海域在你身后逐日远去,

大河在你前方展示浩渺,直到源流穷尽。

你已上溯到恒静的高山极地,

光明之顶就在前方照耀如花怒放。

太阳就在中天冷如水晶球使你周身寒瑟。

这是惶恐的高度。

这是喇嘛教大师笃行修持证悟的高度。

你感觉呼吸困难而突然想到输氧。

你如紧持盾牌逼向敌手的士兵瘫软了。

但你孤立无援。

你瓢泼似地呕吐。

你将像乌贼似的吐尽自己的五脏六腑。

你本来无须逃避残忍。

你本来就拥有行使残忍的权利。

但你却想从残忍逃亡。

你想从危机逃亡。

你挣扎。你强化呼吸。

你已如涸泽之鱼误食阳光如同吞没空气。

你懊丧了吗?你需要回头吗?

但你告诫自己: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好吗?

你瞪大瞳孔向着新的高度竟奇迹般地趔趄半步。

又向着更新的高度趔趄而去。

光明之顶始终没有从你的瞳孔逃逸。

假如你明白世俗的快意原就在自己身边

如同电气机车进站哞哞鸣响发音器一样真实,

假如你明白富氧层就在你最初出发的地方,

假如你还能回忆起多氧环境的种种舒适,

假如你还记得鲸群在海流如此唱歌:

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你是否悔恨失去了许多机会,

顷刻间你是否感觉一切都已迟暮?

假如你明白富氧层就在你最初出发的地方,

你以为自己将腐烂得更快一些吗?

光波以超常的压强一齐倾泻使你几欲狂躁。

此刻你渴望昏迷如同渴望黑夜。

你将因窒息而毙命。毙命也就得到安息。

但你拼命喘息像一位乞丐吮嘬一块羊脊髓。

你感觉到的屈辱是什么色彩?

肉体的花苞枯萎了,褪尽桃红。

你对自己说:不要难过,从阿谀者听到的

仅是死亡,而从悲歌听到生的兆头,

你听到氧元素远在头顶与鲸群对歌,

光明之顶被罩在你放大的瞳孔,

那强有力的形象滚滚而来使你感觉到了

被抽筋似的快意。你又向前趔趄了半步。

江湖远人

江湖。

远人的夏季皎洁如木屋涂刷之白漆。

此间春熟却在雨雪雷电交作的凌晨。

是最后的一场春雪抑或是残冬的别绪?

时光之马说快也快说迟也迟说去已去。

感觉平生痴念许多而今犹然无改不胜酸辛。

一年一度听檐沟水漏如注才又蓦然醒觉。

我好似听到临窗草长槁木返青美人蕉红。

夏虫在金井玉栏啼鸣不止。

又听作是庭隅一角有位年青仕女向壁演奏圆号,

那铜韵如盘雅正温暖为我摹写睿智长者。

气度恢宏的人生慨叹,

疲倦的心境顿为静穆祥和之氲氛沛然充弥,

泪花在眼角打转却已不便溢出。

人生迂曲如在一条首尾不见尽头的长廊竞走,

脚下前后都是斑驳血迹,而你是人生雪

大雪的日子不过是平凡的日子。

大地转动如纺轮不过是纺着些绵薄的雪花。

雪地葱白不过是雪的葱白。

雪地寒峭不过是雪的寒峭。

四月十一日大雪的日子鸟儿哪里去了!

没有一声鸟鸣的日子是空空如也的日子。

雪风长驱也不过是风之长驱。

雪人啼号也不过是人之啼号。

空间

老妇人手推一部安装有四个毂辘的摇篮,顶着黄风踱向街口对侧而没察觉驶近的街车。女司机及时控动了制动器,于是所有右行转弯的车辆都次齿贝

古人以贝壳作为货币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然而那头戴便帽从城市到城市的造访

从城市到城市

我以铲形的便帽向着沿途的城市致意,

而不只以胡须。系好背囊

我已加入S市的浩荡的午潮了。

不知太阳从何处升起又向何处降落。

不知风从何方吹来。

但我知道渔火与龙骨发育的土地,

黝黑的河流盖满色彩斑斓的货船了,

而老街镶嵌的古井意兴阑珊,那里

涮净的马桶排立石栏形如古风淳朴的酒罍。

暑气在我的长发云蒸了。

我比长发女人更能体验日子的热烈。

我开始寻找一条小小的弄堂。

寻找一位被岁月埋没的诗人。

他在蜗居推演八卦研讨命运开凿淘金之河。

这个世界再没有向导能够为我指明这块门牌了。

他们不喜欢我的便帽。这里不记得便帽。

然而那头戴便帽的一代已去往何处?

感觉眼中升起一种憔悴。

我的便帽也蓦然衰老了。

从脸孔似的面具直到面具似的脸孔,

从岩溶似的屋宇直到屋宇似的岩溶,

艰难的跋涉属于心理的跋涉了。

我从风景似的广告走向广告似的风景,

花匠仍以例行剪修着每日的缺少激情的花篮,

无意旁骛。没有什么还会在花蕊上闪耀了。

他们不喜欢我的便帽。

现在我重新体验缺少激情的生活的劳累了。

难道花匠、城市与便帽之间会有一种血肉联系?

我猜想这定然是一座歧视帽子的城市了。

那么谁还记得土耳其诗篇《关于便帽和呢帽》?

那么谁还记得诗人希克梅特每周六天头戴工人便帽

骄傲地走向土耳其城市大街?

诗人梦想着自己将占有两千万顶呢帽。

那是一个护卫花冠如同生命的乐观时代。

那么谁还记得有过一代纯真而可爱的遗老?

我想起一群青年为矢志远投边荒的朋友饯行,

行者噤声,送者失语,举觞投箸不能尽,

席间有着萧萧易水的寒凉。

我恍若自己就是那位决计西行不复的壮士了。

而那时我寻觅的隐士以电声向我传送他的歌吟了。

他引领我穿过迷宫似的街区,

为我打开铁栅防盗门,再打开二道板门。

我探询主人会不会因为我的便帽而觉遗憾。

他全无保留地赞美我的便帽并称誉我狂放的

发式及胡须。我们同声大笑脱掉鞋履步入内厅。

这是一间被主人精巧藏匿着的蜗居。

他的夫人已将甜羹一碗一碗盛放桌面了。

是晚有一次沙龙式的诗人聚会。

不久他们都陆续光临这间书斋。

从诗人的握手我才真正觉出进入城市的快乐了。

于是我以铲形的便帽频频致意。

我讲给他们便帽的故事。

他们说那时还有聂鲁达、勃洛克、马雅可夫斯基、洛尔伽

……惠特曼。

当然还应该有S·M·阿垅……

A国学者W侧转他那列宁式的椰果似的脑颅,

讲说彼岸他的北美大陆正在兴起希克梅特热。

而我插言说早在五十年代我们就已热过了。

硕果仅存的一代只是惟一的我们。

苍穹之下未必还有比这更值得一记的恳谈了。

从城市到城市

我坚持以我铲形的便帽向着沿途的城市辞别。

除此而外还能以何物展示我们高贵的平民精神?

习习夜风中商界林立的旗帜潇洒地飘展了,

喷泉广场的金属旗柱以峻急的嗡鸣竞相呼应,

我记起西部荒漠疾风催生时的凛冽了。

而我的胡须作为不凋的草木已在车轮摇滚中进入梦乡。

给约伯

不要诅咒,地必长出荆棘和蒺黎。

应该迎着烈日让热带丛林稳健的树种和你比肩

直视远方逼近的风暴、帆或死尸。

让混血种的海魂尽洗你男胎多愁善感的气质

以及对生存的原生恐惧获取镇定的情绪。

啊,昨天我分明看到歧路一位面容端庄的疯女

两手分披长发对着虚幻中的物象满怀敌意,

今天我去原地访求已不知所往。

约伯,请勿诅咒你的生日,人世无可祈望赦免。

让我们与她共此幽忧。

.8.21

先贤

五个

看湖水的人隐约蜷局在金色沙洲的边缘。

是五个看湖水的鸟。

是五个佛吗?是五个佛隐约蜷局在沙洲的边缘?

而无论人鸟或佛此刻都是乡绪的诱因啊。

耄耋之年

老人无悔的追忆仅有着对于世事的万般宽宥。

黎明中的书案

当东方微白

流动的意识尚还梦游在涩滞的墨底。

而闹钟及时的报警使时间与神经网络同刻挛拘。

信笺摊放案头,青丝在啼血的一页已悄悄萎黄。

陨星终于隆重完成与大地的对接。

河流从黎明的伤口再度获得新生,

而那一份鲜活的气息吹来窗纱

在愈趋清爽的光照间淡淡飘忽。

梦醒,我作着徒劳无益的回忆,搜尽记忆之舱也丝毫寻找不到她在我生活中的影踪,而刚才在梦中还分明记得她是我惟一的挚友(不,还不仅仅是挚友)。现在我被逐出了梦之门,有关她的记忆也随即被剥夺得一干二净,甚至于丢失了她的容貌:她只是一个与梦浑融的念头。现在,我是在梦的背面了。多奇妙:人生实际上有着两种自我,然而哪个更惬意或更真实我都难于启齿。但可肯定忘川是无处不有的存在,悬如瀑布,不仅要从我体表,且渗透到灵肉的每一切面将我过滤似地淘洗尽净,最终的我也只将剩下一片冲淡的虚影而最终消弭于虚无。但我现在还确信记得那个她人,自信在我心间还保留着那个她人给予的一团莫名的温热,这事实究竟是幸福还是残忍!这种情形让我记起四十年前看到的一群死刑犯在处决前片刻的接耳交谈,那时,我仅能从一个孩子的眼光思考,心想:他们的交谈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作家劳伦斯

D·H·劳伦斯(-年),可怜巴巴的人。他玩弄文字积木。他施展西乡

西乡的寺院梁木虫蛀。

头戴猩红呢帽的僧人从街角双双而去了。

情人的铃鼓早就上路,

过了西域还得依然地西域,

预想变作了期盼中的追忆,

只恐怕王子已经赶不到突厥王廷。

这如何可以?一旦听到寒霜降

又是岁草荣枯四时轮转似曾相识。

你哪,看到路边半点红漆

就要疑神疑鬼肉跳心悸惆怅满腹。

男子,你从男子的缘分踏来,

造物给你胡须、宽肩阔背和指环般抠紧的喉突,

而你已羞于识别自己的声音。

这如何可以?酒与泪虽都属于生命的分泌,

而酒只当赐与光荣的武士。

女人已经接替你搁置的长矛和盾牌。

淫雨季较之枯水期同样难熬啊。

前川的寺院已经年久失修殿堂坍塌。

我独自一人过桥往西

留下马蹄与石子相磕的节奏落在夕阳蜂蝶一般也恰合时宜。

太阳风的旋涡有一农妇淹没,张扬的筒裙笼罩在田野秋日的铃鼓,她趁势曲起腘窝并以肘臂掩饰射来的光雨,那份幸福感从她如诉的眼神暴露得淋漓尽致。

在西域以西一匹红布刚刚覆盖住死者的天空,油灯已在脚底照亮亡人装殓齐整的绣金绲边双鼻梁马靴。

再生如同土崩。

可叹那活泼的灵魂如同自由的瀑布独爱险绝,

当他处于无可逃亡的追逐总会急中生智纵身一跃喝叫一声起飞,于是他真的就已腾空隐遁。

可叹啊,他终于无可逃亡。

可叹血温就在岁月消歇。

喀斯特溶岩惊心的水滴贯通夜晚千年的干旱。

就是这样,时间咒语让后来者醒来,

又复令前驱者神迷。

瞌睡虫已将万物涂上梦魇浓浓的油脂。

那胸襟的勋绶会比树叶更长久?

有意无意我将一方纯白手帕折叠成了花朵,

永远遗忘在亡友案几像是走入一次冬眠。

当听说深山的寺院法器被盗石幢毁损,

我正只身自西乡西返而怅然有怀。

处子

我自瓦罐取来煮熟的鸡卵,揭去拍打松软的壳衣,凝冻如玉的蛋白体就完整地裸现眼底了。我暗自激动,因为那时我忽有青春之思:——是啊,这真是处子一样的丰润啊。这真是处子一样的纯净啊。这真是处子一样的娇嫩而鲜美啊。因此,青春的胴体才要殚思极虑调摄天地之精以抗拒衰老的迫近?……啊,真是嘲讽的象征呀,被认作成功地却拒了衰老者唯有狂士,唯有凡高、尼采,唯有接舆而歌者流不羁的幽灵。忍受着自己思想之挤压、煎逼的精神果实,终于如沸煮后的鸡卵冷却剥离物化。是对于生存的憎恨?是对于所爱之反哺?但那一自我完成的毁灭也属于热情之火,而火又如何衰老?毁灭其于青春的寓意又是如何地让人深感愕然啊。

跋《淘的流年》

淘,兼备创造与毁灭之力,作为过程,绝对而永恒,作为期望却难免出入意料而令善良的祈使者茫然不解。因之生年才是淘的流年啊。题名《淘的流年》的这册诗集可说是我的一个比较精粹的选集,我不能不硬下心肠挑选得严酷一些,因为既已约定的诗行是一个不便放肆突破的数额。这样我就在一个有限范围内僭以淘的使命筛选(或日“忍痛割爱”)必需的篇目了,其某种可能的结果又莫不让读者感到茫然?所以我们也才如此这般地常常要为淘的流年扼腕兴叹啊。值得一记的倒是这次编选实践印证了我曾有过的想法(且加深了这种印象),即:我们果真能够摆脱现实的土壤吗?又为了什么?难道不是我们自己亲历的人间更耐人寻味或可为寄托?并且,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愈是在其间感觉到自我的存在才愈是觉出诗的魅力与亲切?否则我又将犯傻了:我们为什么要写诗?仅仅因为无话可说?仅仅因为世上有着一些被称为诗人的怪人?仅仅因为自恃天资聪颖或禀赋的才气?仅仅因为我们会编造新的入神系列?但《创世记》已属于古昔而不容模拟。淘的流年不将给我们留下些许痕迹。

像仪式

他站立黑石戈壁如同觇标。在其身边,与人等高的一块向天空发出指示的彩色模板呈仰角侧立。相距稍远的正前方处在同样的一块模板旁边是取同一姿态站立的人,好像是以骨牌方式排列着的操练中的士兵,浩浩荡荡如此一直通往太阳所自坠落的远方。他站立着,像教徒忠于自己的信仰与职守。升起在蓝天与黑石戈壁接壤的间隙,一架担负特殊使命的小型飞机朝向这一行以人体组合的中轴线飞来。他站立如同一座觇标。他好像就要高声呼叫:请朝我的怀抱径直扑来。他看清机头两侧桨叶扇起的光耀了,像是密纹唱片对称两翼反射的螺旋那么美丽。飞机从他头顶上空一掠而过。黑石戈壁的抖动达到了高潮。然后是另一轮回的开始。是另一次抖动。我喜欢那种图像。今天我仍心仪着那一严整的图像仪式。那里有神圣男子的事业。但也不乏女性之花朵,唯需识别者具有识别无花果的知识与识别的虔敬。——谁又最理解大地?

暖冬

暖冬的红泥土在崖巅保留着圣火的意念。

涸泽为萎陷的秋水刻下退却的螺纹。

推土机佩一把铲刀向着迸发的原野大肆声张。

像孤独的旗帜调转身子而又突突远驰。

长久地沉默只有三五座桥涵龟缩河渠。

倾听岁月这般逝去总是汹汹不止。

当玫瑰花瓣被工匠竞相伪造。

不冷的冬令不也堪称冬作之赝品?

说话人的齆鼻透出了伤风的鼻息。

情感充溢的男子狂想起一个雪霁的夜分。

那年景多么年轻多么年轻真是多么地年轻。

他独自奔向雪野奔向雪野奔向情人的雪野。

他胸中火燎胸中火燎而迎向积雪扑倒有如猝死。

他闭目凝神闭目凝神等待心绪渐趋宁静。

仿佛只在冰床安息他才得以从容品味蓬勃之生机。

他已梦见夜的沃土细雨润物蘑菇孳生

粉红的菌冠和肉感的菌柄钻破晨光之曦萌。

漏泄的泉水正像融凝的蜡油汩汩积聚。

注入生命的节律像甜蜜的炼乳。

感奋的热点早自悸突的地层重新接通。

每株毛孔都忙着奏响自己的音符。

阳光那时就是如此的一张皮肤。

而今我觉暖冬铿锵的色块

如自杜桑名画走下楼梯的裸者

是蔻丹。是挑战。是浓稠的焦油。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彦涵木刻作品观后

作家以作品知名,跻身我国新兴木刻艺术拓荒者群并以其永不停顿的艺术追求继续活跃于画坛的版画作家彦涵先生宁有异乎?50年代我视彦涵、古元同是延安木刻运动成果中难得的“双生子”,道及彦涵必称古元,反之亦然。50年代中期,古元另以水彩画名,而彦涵未改初衷仍以木刻为事,其为闻捷长诗《复仇的火焰》制作的多幅插图就颇为人称善。后得知彦涵罹事,时与我辈已同属“右”字号一类人物而沉寂画坛。但他无负于岁月,对人生、艺术均修炼有成,复出后近十年来锐意进取的新作莫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我个人更乐于欣赏彦涵先生晚近作品。我无意以写实、写意定优劣,尽管先生晚近作品多义多解性的抽象风格倾向使其创作呈现出前后截然有别的分期。我只是说彦涵晚近作品哲理性与情绪性意象的追求为其表现领域另为拓出了一片空间,得以驰骛其间的画家本人的心理个性特质、学养品貌、意志与情感色彩因之都有了与主题同等传达的品格。问题非关“写实”。其实,柯勒惠支的腐蚀版画《农民战争》或万徒勒里为聂鲁达诗歌所作单幅木刻也未尝不“写实”,但却是高度心灵化的作品,——心灵化,这样表述我的本意似更准确。大体而言,彦涵复出之前的版画更属于戏剧性的情节性绘画,如成名作《审问》、《诉苦》、《豆选》。复出之后的版画更接近音乐或诗,如《火情》()、《大羽》()、《垂天大翼》()。交替期的过渡型作品则可推成于年的《春潮》。这幅以表现鸥群在海波潮头乘风搏戏的佳构不仅可视作画家对一历史新时期行将到来时怦然怀有的心潮,并直接是对那一历史未来的礼赞,也预示了作者日后艺术变革的可能走向,又岂不可以看作是日后创作的《大羽》、《垂天大翼》等一系列大鸟题材作品之先声!正是后期的这许多佳作开始了彦涵木刻艺术的新魅力。不难设想一个在历史的大起大落中与国家、民族一起走过来的艺术家不有一番血与火的内心历程。“曾经沧海难为水”,那么不难理解这样走过来的艺术家不以一种大度包容式的豁达及对人生命运的整体把握处理他最欲表现的主题。那么也不难理解他何以如此冲动地、有时甚至是火爆地一反惯常方式、无视繁文缛节袒露自己的内心而使得这种呈示饱含抒情氛围。那么画风的变化岂只是视觉空间在画幅上的变化,而不也意味着始于画家本身的内心历程与人生体验之深化?是以彦涵后期作品多让人感到作为一有机体中常有的生命气息,并是那一活力充盈的动态结构之美。我要谈谈对《大羽》的感受。这是我此次得以见识的彦涵近作中极可称道的巨制。其磅礴气势从最初见到的一刻起即令我想起《庄子·逍遥游》所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大羽莫不就是这种由鱼而化形鲲鹏的大鸟?横飞中的大鸟以躯身为中轴线,两翼对衬展开,其右上方与左下方分置红日与蓝色月球变体,其于构图带来的稳定感有如国画家对图章钤记的妙用而力重千钧。作品有传统书法艺术飞动的韵味。无论大片留白抑或色块、点线的提炼几已达到纯化的极致。体现在这全体之中者是震撼人心的生命的搏击:作者实有未竟之壮志在焉:“水击三千里”可也。

圣咏

穹苍。看不到的深处

喜鹊的啼语像是钟表技师拧紧时钟涩滞的发条。

这么好听的暗示总会无一遗漏被人悄藏心底。

日子是人人遵行的义务。

昨天我还肃立在布满车辙的大地高声圣咏,

诵念一个由寒转暖的黄道周期功德圆满。

农妇躬身菜畦揭去草垫让秧苗承接太阳的恩施。

远处地沿有几罐柏枝燃起了烟篆,

吹送的薰香脱尽俗气。

看不到的穹苍深处有一叶柳眉弯如细月。

风筝牵连的季节,儿童奔跑放飞自己的折纸。

诗人对窗枯坐许久深信写诗的事情微不足道:

一个字韵儿即便珑璁透剔又何如金黄的虫卵?

楼顶邻室的缝纫机头对准我脑颅重新开始作业,

感觉春日连片的天色随着键盘打印出成排洞孔。

河间瘫软溢满肥沃的流水。

喜鹊的啼语复使穹苍体态婆娑。

有位明星头戴酋长的羽饰站立花丛。

猎人弯腰模仿野兽作一声长嗥,

变形的真实遂有了永恒的品格。

日子是香客世代参拜不舍的远路。

冰湖坼裂·圣山·圣火——给S·Y

冰湖坼裂:那是巨大的熔融。

一种苏醒的自觉。一种早经开始的向着太阳的倾斜。

是神圣的可敬畏的日子。

天光明亮。背手牵马的人满怀心事

嘴角衔一茎草叶想着明月照人的目光,

隔湖背向岛屿走在通往深山的路途。

他听到身后冰湖坼裂仅如一种轻微的叹息。

一种自皲裂的缝隙送出的生命的吹息。

他从中感到了鸟鸣般的翔舞。

感到一种笼罩,一种凌轹,一种铺张扬厉。

感到一种大音希声式的弥盖。

是纯然完整的有机形态。

他感到植入地壳的湖盆正为日月盈亏牵动,

即便一声呢喃都如心悸具有血潮的活力。

他感到风中硝盐的扩散像毛发狂张了。

他满怀心事回转头去望湖暗自默语:

——我走,是为了跟你说一声我将再来。

在煨烤着松柏针叶斋戒的夜晚,

老丈在兽皮结跏趺坐。

军士奏以胡笳之章秣马。

瞌睡的孩子在母亲腹部分泌梦的蜜糖春的龙涎。

产期临近的女士自温泉沐毕来归。

冰湖的坼裂是不可回避的仪式。

他感到一种快乐得近于痛楚的声音。

他感到一种痛楚得近于快乐的声音。

一种窸窣一种火花切割之声。一种传感。

一种为硬笔在纸上疾书的声音。

如同指甲划过平板玻璃引起的心底痉挛。

他感到一种不很锐利的呻吟在穿透宇宙。

他感到大浪拍来如肉芽冲决满湖痂瓣,如花冠丛丛。

他如何分辨呻吟的痛苦或呻吟的快意!

他如何免于浅薄的自作多情?

他感到一种火的颤栗,一种酒的苏醒,一种踢踏舞步,

一种飘然放大的笑容,一种拥抱,

一种扁平如筏的放射

凌空切入灵魂一扫而过印象深刻,让他相信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遏,像信风准确,而不可被欺骗不可被蛊惑。

像权利一样严正。

他满怀心事背手牵马从地毯覆盖的山道走向白云喷薄而出的高处。

当他这样在心灵设想着脚下并不存在的红地毯,那完全是意味着走向圣山时怀有的庄重。

而他随时准备匍匐在地亲吻泥土。

在冰湖坼裂的原野,在原野坼裂的冰湖,崇拜的渴望就直接体现为存在的意志。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走到昆仑、念青唐古拉、巴颜喀拉、冈底斯。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缘分在茫茫原野邂逅。

莽苍之中难得一遇的行旅

就这样渴慕地遥向对方靠拢随之交臂远离以至永世永生。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领有冰湖坼裂。

他再次回转头去望湖暗自默语:

——我来是为了说一声我又该去但我仍会再来。

当他这样设想着自已是行走在无尽的地毯,

那是意味着走向圣山时怀有的庄重。

他看到采集圣火的女子在山麓前膝微踞,

举案齐眉地持平存储火种的盒饰。

她们梳理的髻鬟坠依项背如同乌云。

他感觉自己的指尖生烟

右臂坚挺如同湖边祭祀的火把。

他就这样挥手站立听着冰湖坼裂如同燃烧。

涉江——别S

涉江。听时序在河床艰难错动:

水风、白雾与凉意徐徐推来。

啊,漂流,漂流,永在地漂流……

前有灵犀圣洁如现,已令阿谀者感到大气沛然。

此际我可脱卸肉体如弃敝屣,

为淼茫之中盘舞的鹰群抛食。

如果人格的精义只在燃烧的意志,

我恰已期待你给予那一粒星火。

爱是源泉也会是归宿。

大江拖驳正领航逆流北进,

让我看作人生契约无改之祭仪。

想那江岸巨石切痕凿凿如自山岳割取的脑颅,

被砌造的关楼犹然万年大业。

都已苍老。当一对情侣站立人海执迷如树。

非我

水的这边笼罩在暮霭,人在影子中行路,

若非我似无人察觉。

那边的水落满阳光,人拖一影子上岸,

若非我似无人察觉。

但是,影迹与灭绝影迹之快乐若非我又为谁察觉?

但是,暮鼓与晨钟之远旨若非我寺人更有谁察觉?

年残稿

重新开始我的旅行。我天性是一个活泼的人,但又本质抑郁。我曾在不为人知的广漠原野耕耘,胸中突然的冲动会让我辍耕,而将某种启示的含义速刻在犁杖。我曾是亚热带阳光火炉下的一个孩子,在庙宇的荫庇底里同母亲一起仰慕神祗。我崇尚现实精神,我让理性的光芒照彻我的角膜,但我在经验世界中并不一概排拒彼岸世界的超验感知。悖论式的生存实际,于我永远具有现代性。我理解书法家张旭何以乘醉举笔呼喊狂走。我也理解书法家怀素酒酣兴发为何将所目遇之门墙器皿衣物尽数挥毫泼墨无一幸免,因之龙蛇天矫、雷鸣电掣。心有浩然之气啊。是的,我应当深解咏作《天问》的楚国诗人何必一气向苍天发出一百几十种诘难了。重新开始我的旅行吧。我重新开始的旅行仍当是家园的寻找。很久以来,每天破晓,总有同一只鸟儿飞来河边,以悦耳的啼鸣向着幽冥中一只沉默的鸟儿呼唤,我当作是对我的呼唤。但我并不沉默。灵魂的渴求只有溺水者的感受可为比拟。我知道我寻找着的那个家园即便小如雀巢,那也是我的雀巢。

当代中国的日本文学阅读现象分析在中国,日本文学的翻译、评论、研究、阅读与接受,迄今,至少已经走过了一百多年的历程。对此,我在最近完成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新中国日本文学研究六十年》一书中,用了0多万字的篇幅,对这段历史做了系统的梳理评述,出版后读者可以参考。但是,本文所说的“阅读”,作为一种现象,不同于“学术研究”。“研究”是有文献可征的,而“阅读”,除了从文本的出版发行的数量上有所显示外,对它只能做一种综览与分析。阅读固然有时代性、甚至流行性,但同时,它更是一种个人化、个性化的行为,很难进行量化统计。即便做过“中国读者”的具体统计,也不能“代表”中国读者说话。同样的,所谓“日本文学”具体何指?这也是一种很漠然的存在,即便我读过、翻译过日本文学作品,但那也十分有限,难以涵盖所有的“日本文学”。因此,“中国读者的日本文学阅读”这个话题只能是印象式、描述式的。好在近三十多年来,我作为日本文学的一个读者、译者和研究者,既参与其中,也站在边缘上观望。在这个过程中,有体验,也有观察。一、年代后期至年代的日本文学阅读就新中国成立以后六十多年来的情况而言,中国的日本文学阅读呈现出明显的阶段性特征。中日邦交关系正常化以前,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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